“嗯……就这样,不许你记著,不许你见了,这样你欠的就都还了。”嬴墨央轻轻地念著,“不许记著爱我,不许记著伤我,不许记著我……背叛……”
他慢慢站起来,身子单薄得如同寒风中挣扎的残蝶,微微晃动著。
“我走了。”声音轻不可闻。
掀起门帐,各个帐篷都在打点著,血迹和尸体被清理掉,人人都在忙,根本没有人理会到他。
有什麽轻柔地落在头上,伸出手,便看到手心一抹雪白。
雪,湮没了一切。
什麽都不会再留下痕迹了。
嬴墨央回头看了帐篷里一眼,又低低地说:“约定好了,不许反悔。”脸上笑意如斯,一步步走出了营地。
雪渐渐猛了,地上积雪渐渐深了,一脚踩上去,印下深深的脚印,不一会儿,便有被覆灭了。
嬴墨央漫无目的地往山里走,跌跌碰碰,却不肯停下来。
强风迎面吹来,冷不防吸进去,便无可遏止地咳嗽了起来,一阵锥心的疼痛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脚上一软,便跌跪了下去,捂著胸口,张著嘴像要呼吸,却喉咙一阵翻滚,吐出血来。
怔怔地看著地上那一片殷红,他只是苍凉地笑了。疼痛从脚上蔓延到全身,痛得无法呼吸,好久好久才发出一声惨叫。
好痛好痛,痛得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能死死地卷著身子,雪落在身上,一阵阵地透著寒气。
“离……”虚弱的声音无意识地流溢,只是轻轻地呢喃著,嬴墨央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划落。雪溅起,又落下,悄无声息。
永不相见。
第73章
“皇上,归彩国使者求见。”
通报的士兵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毫不意外地听到里面有东西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不见,把人给杀了!”冰冷而带著杀气。
士兵打了个冷战,却不敢回头,脖子上的剑离咽喉只有丝毫。“你……你想……”
来人只是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口型:“滚。”
那士兵为难地看了看帐篷,便听得那人扬声道:“伶舟无离,墨央呢?墨央人呢?”
帐篷里突然一阵死寂,半晌,门帐突然被人猛地拨起,伶舟无离走了出来,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冷怒:“凤臻,他人已经走了,你还来做什麽戏!”
来人正是凤臻,听得他这句话,脸上突然泛起一阵惊恐,手中一松,剑!啷地掉在了地上,他笑得勉强:“不要……开玩笑了,我知道他恨我,可是……让他出来吧,不能再拖了。”几个士兵猛地冲上来,长矛指著他,他却像是毫不在意。
伶舟无离心中泛起一抹不安,却只是皱了皱眉,冷笑一声:“胡说什麽,他用毒如神,我能留得住吗?”
凤臻突然大叫起来:“墨央,你在的话就出来吧,求你了,不要难为自己,墨央!墨央!出来吧,恨我的话,我任你处置……求你了,求你了……”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沈,他无力地跪坐了下去,双眼已经红了。
伶舟无离一把把他揪起:“凤臻,你在这装什麽!他不早回到你那去了麽!”
凤臻恍惚抬头看他,猛地一震,转身便想走,却被伶舟无离死死捉住。他发狠地扭住伶舟无离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放手,我要去找他,如果墨央有事,我不会放过你的!”他咬著牙,凄楚一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你说什麽,你究竟说什麽!”伶舟无离也被他激得急了。
凤臻恨恨地盯著他,冷冷一笑:“伶舟无离,你不是说你爱他麽?昨晚那种天气,你怎麽能放他走?你怎麽忍心让他走!”声音渐大,到最後便是吼出来的。
伶舟无离吼了回去:“他下药困我,我捉得住吗?爱?我还敢吗?”
凤臻怔怔地看著他,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声如泣:“伶舟无离,原来我和你,都是输家,我们谁都赢不了……墨央要死了,他要死了,我们谁都得不到他了!”
伶舟无离心中一颤,低喝一声:“你说什麽!”
凤臻死盯著他,声音中满是残酷:“你是瞎子吗?难道你看不出他的身体,差到什麽地步吗?连路都走不稳了,昨天晚上那种天气让他走,你是笨蛋吗!”他的声音渐渐细了,“我也是瞎子……我竟然不知道……竟然不知道……”
脑海中浮起那人伏在地上咳嗽的模样,伶舟无离心中的恐惧渐渐涌了上来:“你说谎,你说谎!胡说什麽!”
“伶舟无离,难道你忘记当初你亲手灌下的毒药了吗?”凤臻盯著他,“他以毒相抵,只为了换你们在凤鸣镇那短短数月,哪怕他知道毒发作起来有多难受,他说他不甘心就那样死了……可是你呢?你又干了什麽!那两年好不容易调理起来的身体,你在那个皇宫里都干了些什麽?他不肯吃药不肯练功,全都是因为你……”
伶舟无离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说吃药,吃什麽药?”声音飘渺得找不出含义。
“那些药可以一点点化去他体内的毒,如果那时他没有跟你们走,如果那时没碰上你们,他现在大概已经好了!便不会……便不会……”凤臻说不下去,颓然跌跪在地上。
伶舟无离的脸只能用死白来形容,没有一丝血色:“那时候的药……都被我收起来了。我还……”
凤臻怔怔地看著他,突然疯了似的大笑起来:“如果他死,便是你我亲手害死的,哈哈……我们都是凶手了……”
伶舟无离的手在微微颤抖著,沈默半刻,突然扬声:“来人,传令下去,全军出动,就算将方圆百里的地都翻一遍,也要把寂王找回来!”
士兵们听不懂两人的话,只是对望一眼,匆匆应了离去。
看著犹自笑著喃喃自语的凤臻,伶舟无离突然叹了一声,一手把他抓起来拉进帐篷:“凤臻,你需要冷静下来。”
“冷静……”凤臻呆呆地看著他,“你还可以冷静吗?墨央要死了,他……”
伶舟无离一拳打在他脸上:“在找到尸体之前,我绝不承认!他说你医术高超,你要做的,是随时准备好救他,而不是在这里让自己疯掉!”
“最是无情帝王家……”凤臻看著他,终於摇头:“伶舟无离,我不是你,我做不到……我的医术也做不到!”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在地上,那是一块锦布,还有被锦布闲扯出的一张纸飘落在脚边,凤臻却没有留意。锦布上是一块触目惊心的红黑。“我居然没有注意到,他体内的毒已经进了肺脏了……若非死撑著,他说不定早就……”
伶舟无离却像听不到他的话似的,突然走到他跟前,弯腰拣起了那张跌落的纸,手上的颤抖明显得无法遮掩。
凤臻顺著他的手望去,脸色一变,伸手要抢,伶舟无离却已经打开了纸。
那是一首词,字迹清瘦而端正,却暗带一抹销魂。
相思织就叶成秋,皇锺绝处数风流。便因眼底长离恨,直道人间有白头。千金绣,珍珠裘,不及断肠新杯酒。信知旧年人已没,未肯遗恨未肯休。
“便因眼底长离恨,直道人间有白头……”伶舟无离喃喃地念著,有泪突然自眼中落下,打在纸上,化开了。
仿佛间忆起很久的从前,那个祥和的夜,吹翻的书卷上,一笔蜿蜒而过的浓墨。
──若教眼低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若只为离恨,一夜白头,便是痴了。只是越到离恨,越是执念著相守到白头……未肯遗恨未肯休……何尝不是痴绝?”伶舟无离捂著嘴掩下一声呜咽,仿佛已忘记了凤臻的存在一般,“墨央……”
凤臻的目光由惊转到平静,最终变得柔和。
只有眼前这人,不需要言语,也能明白那个人的心。
原来早就输得彻底了。
第74章
雪尽春来,枝上嫣红未改,却已换了新桃。
伶舟无离手上死死执著一笺信纸,立在一间山中茅屋前,脸上看不出表情来,额上却隐约渗出了汗来。
手举了又放下,却始终不敢敲下去。
徘徊不定之际,门却突然开了,走出一个花白发须的老翁。
伶舟无离怔怔地看著他,一时不会说话了。
老翁不怀好意地笑笑,绕著他走了两圈,才道:“是你让那群废物四处找人结果弄得方圆百里不得安宁的吧?”
“朕……我……”伶舟无离被他盯得满头大汗,却莫名地不敢发怒。
“行了,不必暗示我你是谁,我管你是谁都一个样。”老翁扬扬手,不屑地说著,转身便想走。
伶舟无离急了:“前辈!请您告诉我,他是不是……”
老翁站定瞟了他一眼:“那小夥子是你什麽人?你为什麽找他?”
伶舟无离心中一怔,这时本该回答什麽,他心中明白,他跟墨央,不仅同为男儿,还是表兄弟,只是……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失去他。”仿如下了决心一般。“不管他人如何看待,不管他还要不要我,我都,绝对不放手!”
老翁干笑一声:“不放手?阎王老爷找你要人,你还能跟他抢人不成?最重要?重要又如何?有什麽会比自己更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