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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与俗 (苏津渡)


  手臂撑得累了,他伸长手拽过床头的卡通玩具垫在脑袋底下,索性彻底躺下。
  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极度渴望休息,刚一躺他就立刻进入睡眠。
  他梦到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一串串爽朗又无邪。他记不清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了,父亲离开得太早,母亲也是。硬要回想,记忆就盘桓在高中,学校里有一排排的海棠花树还有几棵合欢花树,平时不显眼,一到开花的季节整个校园都生趣盎然。好多人成群结队地去照相,他没去,姜准也没去,等海棠花期快过了,合欢花还没开起来,青黄不接的时候姜准又要他陪着去。
  他们趁别人午睡时偷跑出来,跑到最远的一棵合欢树下自拍。可是树太高了,试了半天只有从下往上拍下巴才能照到树冠,只好改了海棠树。
  海棠花粉粉白白,地上飘得都是花瓣。这里迎着太阳,光线非常好。姜准选好了花树、选好了位置、选了好姿势,聂诚任他摆布,只管冲着镜头傻笑。
  姜准偷偷翘起嘴角,故作认真地调整角度,聂诚就跟着他上下左右地摆头。
  忽然间浮云散去,阳光炙热而耀眼,聂诚下意识垂下眼睑,眼皮里全是暖洋洋的红光,他偏过头,觉得脸上一痒,睁开眼看姜准正捏着一朵花打量。
  “你摘他干嘛?”他问。
  “□□头上。”姜准说,说完却随手扔在地上。
  聂诚困惑地微微歪了脑袋,伸手蹭蹭自己的脸颊。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是个一啄即离的吻,早在高中就收到的吻。
  梦里的灼热让他眼皮跳了跳,意识渐渐清晰,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不对!他猛地睁开眼,窗外已经天光大亮。贺司浩昨天哭累了,现在还在睡,手中的衣角已经滑落。
  聂诚警惕回头一望,就看见姜准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姜准?难道还在梦里?
  他坐起身,目光扫到旁边的祖星辉身上。
  祖星辉清了清嗓子,说:“队长们聊,我去趟卫生间。”然后往外走,离开了姜准伸手够得着的范围后扒着门槛对聂诚解释道:“我们来了有一会儿了,姜队不舍得叫您。”说完飞快跑走。
  清晨的青光温和舒适,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他看了下时间才七点。
  “周六还这么早工作?”聂诚问。
  姜准叹了口气,松了端着的架子,轻手轻脚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聂诚旁边,“今天不歇,而且行程很满。你倒好,跑这哄孩子睡觉。”
  聂诚被气笑了,“信不信你想问的事,就靠昨天我来哄了孩子。”气是假气,笑倒是真笑。
  姜准被逗笑了,“信。你有哄孩子的天赋。小鬼长得不错,要不咱养了。”
  这个“咱”微妙万分,聂诚似有所感,没有接话,随意笑了笑。
  如聂诚所言,贺司浩醒后很配合,坐在戴主任旁边,眼神坚定地望着他们。姜准把发问权交给聂诚,他问什么,贺司浩就答什么。
  “司浩,我要问你些那天晚上的事,你能回忆回忆告诉叔叔吗?”聂诚问。
  贺司浩长睫毛忽扇了会儿,点了点头。
  “爸爸平时打妈妈吗?”
  贺司浩想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用怕,没有人会因为说实话而责怪你。”聂诚说。
  贺司浩张了张口,轻声说:“平时不打的,就打过一次,妈妈就躺了好久。”
  “那天晚上,你看到妈妈坐起来了?”
  贺司浩点头。
  “是你堵上的门,怕坏人再回来?”
  他点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躲在花架下面?”
  他迟了会儿说:“不是躲。我在那玩,那最安全,爸爸看不见我就想不起来骂我。”
  聂诚沉默了会儿问,“爸爸做什么工作?”
  “装修。”
  “家里来客人时,他们都聊什么?”
  “聊价格,按人算。”
  “你知道那些客人叫什么吗?”
  贺司浩摇了摇头,又说:“但是我记得他们的样子,那天晚上就是‘熊子’和‘泽哥’来杀他们。”
  那天……有两个凶手?
  聂诚猛回头去看姜准,对方也同样望过来,目光相接同时“高亮”了这条线索。
  “你看到他们了?”聂诚问。
  贺司浩说:“没有。‘泽哥’没进来,‘熊子’只在客厅。但我听见声音了。”
  他开始紧张,回忆到了这步最接近当时的凶险。
  聂诚轻轻抚他的背,不再发问。
  戴主任和祖星辉陪着他去洗漱吃早餐,他融入到同龄人之中后慢慢放松下来。
  如果没意外,他们不需要再问了,贺司浩已经说出了他们最想知道的。由此推测,贺莉绑架女孩很可能是受到贺伟胁迫,并非临时起意。
  “昨天你徒弟汇报了新的情况,贺伟贺莉的女儿提供了不少线索。”
  “她不才八岁吗?”聂诚惊讶地问。
  “人小鬼大。她是贺伟牵制贺莉的棋子,贺伟总威胁贺莉如果不在城里好好帮他,他就要把女儿嫁给邻村的瘫子换彩礼。”姜准厌恶地说,随后语气稍转,“那丫头挺有意思,觉得张杰明‘官小’,非要和‘官大’的说,直接和我通的电话。她说贺司浩不是他亲弟弟,是贺伟从一个单亲女人手里买来的,那个女人把儿子买了之后就出国了。她爸一直从事人口买卖的生意。”
  “……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把牢底做穿。”聂诚叹气,“那小姑娘现在跟着谁?”
  “她的亲戚基本上都被抓起来了,她现在去了福利院,似乎挺高兴。还有一个嫁到邻村的姑姑总来看她。贺莉当初是被拐卖到村子里的,如果能找到原来的亲人,他们也许会领养她。但是贺司浩……”姜准皱起了眉。
  如果贺伟女儿说的是真的,是贺司浩的母亲卖了他,那连他的出生地都不可考,他很可能要在福利院生活到成年。
  “先不想后续,”聂诚安慰他说,“不是还有好几个地方要跑吗?”
  姜准捏捏眉心,“对,最近局里事多。还记得高中时轰动全市的枪支案吗?”
  “当然。”
  “那拨人似乎回来了。不说了我得走了,好好享受你的周末。”姜准说。
  “晚上你还过来吗?”聂诚问。
  “没准。”
  “哦,有个事……”
  “嗯?”
  “回来再说吧。那晚上还是给你留点饭,要是实在忙,给我个电话,我送过去。”聂诚说。
  姜准习惯了他的贴心,却还是被这份无微不至打动,“嗯”了一声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招呼祖星辉走人,又福至心灵地问:“你一会儿去哪,用不用捎你一道?”
  “回家,你把我放到拐口的公交站。”聂诚跟着到门口,瞥见贺司浩眼巴巴地望过来,停在了原地,“算了,你先走,我再待会儿。”
  “行。”姜准点点头,这回真走了。
  聂诚朝贺司浩走去,他不想给小朋友留下一个“利用完就算”的印象,在戴主任的热情邀请下,和一群小朋友围坐成圈一起吃早点。
  福利院的老师和护工大多是女性,孩子们见到这位高高大大的帅叔叔都很兴奋,叽叽喳喳笑个不停,常有小孩跑到他身边打量,见他看过来又笑着跑开。老师们很头痛,却乐见孩子们开心,把年龄大些的组织到自习室写作业,又陪年纪小的玩耍,像幼儿园似的。
  这样的工作环境和警局里天差地别,不止一人说过他适合当老师,有耐心有条理。他们都是在为社会的稳定和幸福做贡献,只是分工不同,为什么非要选择接触黑暗面的工作呢?
  母亲总是诱导他:“小诚长大后也当老师好不好?”到后来甚至希望他放弃正直和勇敢,一次次问他:“做一个平凡快乐的人不好吗?”
  唯有在这件事上,他对不起母亲。
  逃避从来不是他要走的路。
  他已经跟邵队和江队沟通过,等到新的同事入职,他就准备调回警局。
  他想等手续都办妥给姜准一个惊喜,又觉得没必要,早些告诉他早开心。
  聂诚犹豫了会儿,决定晚上吃饭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准备了清蒸鱼,炒了一个热菜,拌了一盘凉菜,等他一起回来吃,可始终没收到消息。
  皱着眉望了几次手机,决定给他打个“骚扰电话”。他刚从沙发起身,电话就响了。
  是姜准的号码,接通后的声音确实祖星辉:“聂队!”
  他似乎很焦急。
  “姜队受伤了,正在抢救!他刚才清醒了一下,让我给您打个电话。”
  “好,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聂诚很平静,穿上警服时起就要想到会有这一天。
  他拿钥匙锁门,抓了两次都从手中滑落,不得不抵着门慢慢深呼吸,直到心情平复才一路狂飙到医院。
  


第32章 chapter 32
  走廊尽头“手术中”的红灯始终亮着,祖星辉倚墙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吴钩在他旁边圈着膝盖发愣。他们身上混着汗水和血迹,狼狈已极。
  吴泽和张杰明一下飞机直接打车过来,他们没见到当时的场面,只听个结果,情感的冲击没有这么大,把大包小包堆在墙边,默默地陪着他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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