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点点头,在桌下反握了他的手,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宇文成都拍拍他的手背站起,大声道:“各路反王听着!大业天子德比尧舜,愿效古圣之遗风,行禅让之美事。值此盛会,将传国玉玺陈于台上,凡欲王天下者,皆可角逐得之。最终比武取胜者,即可登台受禅,接传国玉玺,成为江山新主!各位可还有疑义?”
场中众人听他说得一本正经,又看看台子上盛着玉玺的盒子,纷纷道:“行啦,知道啦!快开始吧!”
宇文成都扫视一周,单手一挥,便听得场内“当当当当”连环钟响。比武开始。
其时伍云召打马奔进校场,夏明王窦建德座下先锋官刘黑闼上前挑战。
裴元庆请命道:“元帅,李元霸欠我的三锤还没有打,我想上阵去喊他上来。怎么着也把这面子赚回来!”
秦琼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于这一时,咱们观察观察再说。”
他说着话,眼睛是不是瞟向左前方的角落。罗成单人独骑,也正往这边瞟。四目相对,彼此相视一笑。
校场上伍云召和刘黑闼打得火热,罗成在下面看着,心道伍云召啊伍云召,想我当初费劲救你下来,你却这么沉不住气,第一个就跳上台。
想着闭了眼睛。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今日到场他观察良久,杨广的陷阱跟前世一模一样。够直接,却也够毒。
虽然他从来也没想着要做救世主,但要他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也是不能。
他想了想,打马往人群后面退。
秦琼再抬眼正看到他使眼色,跟李密打声招呼,也退出来。
罗成开门见山道:“表哥,现场有问题。赶紧安排咱们的人尽量往出撤,陆陆续续走,不要太明显。”
秦琼心道,这事情不小,就算自己无条件信任表弟,也还有个魏王李密坐在那里。不问清缘由是断断不行的。
刚要问“你发现了什么?”罗成已经手指向校场四周,道:“沿校场围墙堆着的,虽然是普通的草料,却浇了火油。杨广禅授台边,有浇了火油的麻绳做捻,想必那里必然有逃生的通道。那玉玺,置于台上无人看管,显然是不担心有人不讲规则拿了就走,所以,盒子是空是实还是两说。”
被他一说,秦琼才发现果然如此。
他早想到杨广唱这一出戏,必定是藏了阴谋,却也没想到他如此阴毒。
罗成又道:“而且,这么多反王集中于此,靠山王杨林竟然没有跟随皇帝左右,只有一个宇文成都在旁保护,也太不像杨广的作风。”
秦琼道:“可即使瓦岗众人散去,现场这么多英雄豪杰,就这样白白死在杨广阴谋之中,这也太……”
罗成就知道他要说这个,时间紧急,他忙打断道:“我一个人不显眼,等下回去我就蹭到他禅授台附近去。在他点火之前斩断麻绳,没有捻子,这火就一时半会儿着不了。但毕竟满场都是火油,还是要让大家提早做好撤退准备,能提前退尽量提前推。至于杨广,我会尽量活捉,拿下他,不怕没有玉玺。”
秦琼再张口,还是被罗成打断,道:“表哥你赶紧回去准备,我北平府没有要天下的野心,这玉玺我也不稀罕。有就给西魏,若没有,那就是没有。”
秦琼无奈,他难道还会不相信他不成?但他也知道,罗成不过是给他吃个定心丸,好歹李密问起来,回答的时候心里也足够有底。应了一声“好”,两人各自打马回去。
较场之上,刘黑闼挑了伍云召,伍天锡为弟报仇,却无奈刘黑闼是个打不过就跑的主儿。伍天锡叫骂几声,这才叫出来个苏定方。几个会合下来,伍天锡本来占着上风,却不想苏定方按放冷箭,射中伍天锡正在大骂的口腔,尾羽卡在唇间,利刃已经贯穿后脑。
裴元庆看秦琼不在,又想李密请命,说这苏定方暗箭伤人实在可恨,自己愿意上去教训一下。
因着之前多路反王归顺瓦岗,西魏众将中有不少跟伍家兄弟俩私交甚好,此时也是义愤填膺,恨不得将个苏定方剥皮抽筋。
李密一心想着玉玺,终于这边有人请战,自然是应允。
所以秦琼回到队中,正好看到裴元庆在校场上打得苏定方连连败走。
他心急望去,便发现那苏定方败走间马蹄一丝不乱,左手摸向马背的弓弩。秦琼忙大喊一声道:“裴将军,小心暗箭!”
苏定方听闻此声,知道被识破,又明知自己不是裴元庆对手,索性打马回了队。
裴元庆也不追他,立于校场之上,道:“李元霸,四平山欠我的三锤,你敢领不敢?”
这边李世民一听正好,冲李元霸点点头,李元霸便贯马而出。
然而他谨记二哥说的要假装败走,裴元庆才一锤下来,他大喊一声,掰镫便走。
裴元庆紧追不舍,两人不时便跑出场外。
李世民冲跟来的亲兵大喊一声道:“四公子恐怕是又犯病了,大家快去追!”他这一句话喊得极为大声,场中人都唏嘘这李元霸天生神力,奈何癫狂?
李世民、柴绍带人追出去,台上宇文成都心道,也罢,看来是天不亡这几人。
85第八十二章
直到熊阔海技压群雄,没有人再敢来挑战,场中哄闹着要杨广交出玉玺,杨广却脚下一跺,连座椅带人整个儿不见了。
宇文成都丢了个火折子在绳捻上,闪身跟进地道。
罗成早等在一边,在他火折子掷出之前砍断了绳捻,二话不说追过去。
谢映登按着秦琼的意思跑来相助,摸到机关,用力一压,果然翻出个黑黢黢的洞来。
作为各路暗器的行家,谢映登一番观察,又丢了块石头下去听声音,然后坚决阻止罗成由这里下去,道:“洞口窄小,下面却空旷,且敌暗我明,恐有埋伏。还是不要追去的好。”
这边熊阔海发现本该装着玉玺的盒子里却只有块丑陋的青石,对着在场的反王一通煽动,众人也不管这玉玺就算真的在盒子里也早就与己无关了,只大骂杨广言而无信。
守在校场外的靠山王杨林听闻校场内已经乱成一锅粥,却不见大火起,心道莫非是皇上或者宇文成都出了什么差错?
但无论如何他这边不能乱。杨林囚龙棒一挥,便有早就准备好的弓箭手把火箭射出。顿时,扬州城内四处起火,校场之内更是一片混乱。
各反王带着自己的人往出冲杀,奈何各家的大军都驻扎在城外,进来的就只带了些许亲兵,加上此时谁都不愿听从别人的意见,无法统一指挥,面对杨林的精兵强将,被杀得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
秦琼起先还试图控制局面,但四平山之后众反王对瓦岗心存芥蒂,哪里还肯听他的?劳而无功半天,也只好带着西魏的人马拼力往出撤。
终于看到谢映登回来,却不见罗成,秦琼皱眉道:“九弟,罗成呢?”
谢映登便扭头边道:“这不是在这儿……吗?”话没说完,便发现罗成竟然没有跟着。心下一沉,也不知该不该告知秦琼那地道凶险。
但二人相识多年,即使他不说,秦琼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眼中的担忧?
眼看冲出校场的重围本就已经是困难至极,秦琼左右看看,离得最近的是单雄信,加上一个谢映登,他来不及想太多,命这二人带二十人破坏地道,追踪隋帝和玉玺的下落。
单雄信早就恨不得手刃杨广,为枉死的二贤庄老小报仇,听命之后便急火火带人折回去。
秦琼带着王伯当、程咬金同几十个亲兵,护着魏王李密往外闯。
这边罗成确实是进了地道。
原来他表面答应了谢映登离开,却转身就往地道里扔了个火折子。
因为按理说,若是这地道真的有机关,刚才石头落下时怎么可能完全不被触发?
火折子落下,照得地道中亮堂起来,罗成便看得清楚,虽然声音听上去确实空旷,但这地道却并不深。
想想也是,杨广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被自己的机关射成筛子的可能性出现?
所以罗成跳了。
大隋气数已尽,但这一世没有宇文化及逼宫,后面会发生什么?
没有宇文化及,宇文成都不需要左右为难,他是不是可以不死?
没有宇文化及,杀杨广的会是谁?
没有宇文化及,是不是就没有夜走地塘关夺玺?没有玺换萧妃?也没有瓦岗散将?
那么,刚愎自用的李密带领着一盘散沙一样的西魏,凭什么能在这角逐中站稳脚跟?表哥身在其中,若是为此所苦,岂不是要比上一世更加操劳?
重生至今,罗成早已习惯将后事都看得清楚。
他没有掌权天下的野心,他只有今生跟表哥相守的愿望,所以他从来不曾试图改变什么历史,但也正因为有了念想,他也不再如前世一般无所畏惧。
如今,突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脑袋里剩下的,就只有“乱世之中,强者生存”的亘古不变之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