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想想也是,若任是谁都跑来认亲戚,北平府还不得开了集市?但不管道理上是怎样,心里总还是不舒服,生硬地扯了扯嘴角,低头吃面。
罗成早在秦琼絮絮叨叨讲故事的时候吃了个差不多,此时就坐在一边看着他眉头越缩越紧,一口饭嚼了半天咽不下去。
正好小二提了酒过来,罗成倒了一杯给他递过去,道:“表哥,有话不要闷在心里,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你是担心父王或者我知道你有一帮响马朋友,借着你找到他们,再跟他们过不去么?”
秦琼忙道:“当然不是!”罗成一家是不是真心把他当亲人,他还是看得清楚的。再说他已经住了一年多,要发生什么的话,也早就发生了。
他没有接,罗成便一直举着那酒杯,道:“那就是怪我没有早些跟你讲?表哥莫气,弟弟斟酒赔罪啦。”
秦琼放下筷子,接过罗成递过来的酒,道:“怎么会?我是怪我自己顾东顾西,没有早些跟你坦白。表弟,你年纪虽然轻,想事情却比我明白。表哥敬你。”
罗成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转到秦琼身后帮他捏肩。秦琼肩膀宽厚,他却也捏得并不费力,一下一下,把那一片皮肤捏得火热火热的。
秦琼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吹在耳边,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想推开却又舍不得,不一会儿就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罗成道:“我知道,表哥之前交的朋友,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谁都不用顾忌对方的身份地位,也不用去在乎这个人以前都做过些什么事情,只要现在彼此志同道合就好。所以王府调查表哥背景的事情,表哥虽然认这个理,却还是心里别扭。这事儿我给表哥赔个不是。只不过,以后表哥有什么事情,也不要瞒我才是。”
他看似在哄秦琼,却越说越委屈,声音也渐渐小下去。
秦琼先是一阵感动,再就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内疚。
想起那些日子传枪递锏,罗成毫不犹豫就把罗家枪的精髓都指导给他,包括那招名闻天下的回马枪。而他,则是在学了回马枪之后才犹豫着教了撒手锏。
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虚长十岁,表弟的心胸却远比自己开阔。
比如他对表弟动了情,便只知一味地闪躲,但表弟至少敢光明磊落地承认。
想到此,秦琼猛然捏了肩膀上的一双手,缓缓道:“表弟,你说的没错,我喜欢你,正是你喜欢我的那种喜欢。只是,伦理难容,家庭难容,我们若是在一起,还娶不娶亲?秦家罗家都是单传,还留不留后?父母养大你我都不容易,咱们不能给他们蒙羞。尤其姑父贵为北平王,若是他的世子被人诟病有龙阳之好,你让他如何立于朝堂?”
秦琼一口气把话说完,手越攥越紧,却一直没有回头看罗成。
而罗成,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听着,任他把自己的一双手捏得几乎要碎掉,却并没有如他想象一般失魂落魄,或是急着反驳。
表哥愿意承认,这本就是一大进步。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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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话已说开,两人次日清早便往山西赶。
一路上说说笑笑,到后来干脆赛起马来,说是看看秦琼的黄膘马和罗成的西方小白龙哪个脚力更胜。
这样一闹,太阳落山之前便赶到了双阳岔路口。
罗成两腿一夹马腹,便往山西方向奔去。秦琼也催动黄膘,急急跟上。
不几日,便到了潞州天堂县。
县城北关外八里,就是鼎鼎大名的二贤庄。
秦琼远远看见那青瓦飞檐,想到久未相见的单雄信,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当即打马快奔。
罗成也跟着笑笑,轻轻一巴掌拍在西方小白龙臀上。
到了二贤庄门前,秦琼下马敲门。
不一刻便出来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看见秦琼,脸笑成了一朵花儿,上来行礼道:“秦二爷您可是来了!庄主前几天还念叨你呢!”
秦琼道:“单轴兄弟快快免礼,我那单贤弟可在家?”
单轴道:“在!在房里喝酒呢,这一位是?”
秦琼道:“这是我表弟罗成。”
单轴打了个千儿,道:“行,您等着,我通报一声去。”
说着便扭头跑回去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单雄信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只见他披着件大绿的英雄氅,也没系通领带儿,一张脸几乎成了紫色,显然是酒喝多了。再加上原本就一头火红的头发,显得他越发的形容可怖。
看见秦琼,单雄信左手撕着英雄氅,右手指指点点,道:“你来做什么!”
秦琼心说这单雄信平日里待他亲厚,多日不见本该是想念非常,怎么竟是一脸的怒气?当下道:“自然是特意地来看望兄弟的,却不知单贤弟这大白天的怎么喝这么多酒?”
单雄信大着舌头道:“你少套近乎!我单通攀不起你这样的兄弟!”
秦琼越发纳闷,道:“单贤弟何出此言?你待秦琼恩重如山,不说先前的官司如何托人打点,就说到了北平府之后,都派人来探视过两次,我岂会不知?秦琼但凡有不对的地方,贤弟直说无妨。”
单雄信酒嗝儿连连,从怀里摸出一个黄布裹着的包袱,往秦琼身上一砸,道:“如今你我冰火不同炉,你是官,我是匪。这本绿林大帐算我送你,天下各山各寨,只要是我手下的人,这上面都记得清楚。你秦琼若是不按名捕拿,按山剿办,也算对不起我单雄信了!”说罢一回身,竟把门摔上了。
秦琼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果然装着一本册子,上边记录着十三省各山的草寇之首。
第一篇就是山西,上边第一个自然就是单雄信,后面跟着黄天虎和李成龙。
第二篇是陕西少华山,记录着王伯党、谢映登、齐国远和李如辉。
第三篇是河北省棋盘山,记录着大寨主金城、二寨主牛盖等。
第四篇是山东兖州府汝南庄,记录着坐地分赃的总瓢把子铁面判官尤通。
罗成冷冷道:“敢情这位单庄主是看表哥突然成了北平王府的表少爷,又听说你代表朝廷出兵对战东突厥,对你起了疑心。”
秦琼苦笑道:“这绿林大帐是江湖人的命根子,别说是外人,就是自己人也不一定能看到。若是落到官府手里,按着账本上的名字和地点一一抓捕,更是给江湖兄弟引来大祸。单贤弟这是试探我呢。”
罗成心说,连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兄弟?却还是宽慰秦琼道:“既是误会,表哥自然要解释清楚。”
秦琼点点头,隔着门大声道:“单贤弟!你看低我秦琼了!我若是卖友求荣的人,今日又何必绕道来访?这账本,贤弟要么出来拿回去,要么,我就把它毁在这里。”
单雄信此时就站在大门里,他原本就不相信秦琼是那样的人,但毕竟他身为十三省绿林总瓢把子,身上担着多少条人命,切不能因个人感情害了大家。是以不得不小心。
现下听到秦琼这么说,他其实也恨不得立马打开门给兄弟赔礼。但又听单轴说秦琼带着的那个白衣白马的俊俏少年,便是其表弟罗成。
单雄信之前听金城和牛盖说起过这位寒面银枪的大隋燕山公,说是其对待响马就像对待突厥一样,杀伐狠绝毫不容情。是以只得攥紧了拳头,跺跺脚往里屋去了。
这边秦琼等了半晌不见动静,拿出个火折子点起那绿林大帐两个角儿,火苗嗖嗖蔓延,不一会儿就整个儿化成了灰。
罗成看表哥对着那一团灰一个劲儿地叹气,腮帮子一鼓,“呼”地一下子,吹得那纸灰洋洋洒洒满天飞。
秦琼哭笑不得地斜睨了一眼调皮的表弟,突然感觉好像不那么难过了。
罗成拍了拍落在表哥身上的灰,拉了他的胳膊道:“走吧!总不能就在这儿站着,舅母还等着你回去呢。”
秦琼点点头,跨上黄膘马,兄弟二人打马离开。
罗成一路上不停地讲着各种有趣的事情,开解闷闷不乐的秦琼。
说那年诈死骗环海,帮罗艺剿了难缠的恶僧,因为拿罗金做了诱饵,小丫头到现在还在记恨他,每当想要什么东西了就来装可怜。
说后来碰上宇文成都,传说中一人挑了杨林手里十多个江湖高手的少年,其实是个酒鬼,喝多了酒一晚上就重复三句话。
说心情好的时候打零零散散的突厥,欲擒故纵,玩得对手真假不分、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自家士兵自然是不亦乐乎。
最后说到七岁打虎,罗成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道:“其实那只虎是被拴在旁边的一头驴子给吓着了,我一箭射过去的时候它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秦琼笑道:“那也是表弟你时机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