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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一枪崩了我 (门徒同学)



子弹出膛清脆悦耳,傻七甚至能听见弹头撕裂肌肉炸裂血管的声响。两个人排排倒下,手臂还叠在一起。他们大概在讨论什么事情,这也好,这样在路上还有个伴。

那声响在小巷子里回荡,引了一声女人的咒骂,又招徕了楼上抛下的一只破碎的酒瓶。他没有抬头,把溅到枪上的血擦干净。

八爪鱼说,干了三票,算你正式入行。给你个手机,专门接我电话。

傻七这一回点了点小蛋糕,两倍的小蛋糕终于溢出了上下几个口袋。他说原来的不能打吗,打原来的好了,手机多了记不住带,会丢。

八爪鱼说上道了就要更注意,指不定你这三票已经被人盯上了,小心点总没错。

傻七从桌面拿过手机,又啧了一声——这怎么带,我钞票都塞不完,哪来多余口袋放它?

八爪鱼丢了个公文包,“钱放里面,枪放身上。”

被抢了也就浪费了钱,关键的枪却没有丢。这考虑傻七懂,但还是让他不高兴。杀人不容易,这钱是脑袋别裤腰换来的,就这么草率对待,就像好不容易花棺材本追了个姑娘,又把那姑娘搁家里闲着一样。

“人安全了,才能赚更多的钱,”见着傻七犹豫,八爪鱼提醒,“钱是赚不完的,命只有一条。你要被人盯上了,别人不干掉你,我也得干掉你。”

傻七拿着公文包出了破公寓,一身风衣让他也像个上班族,还像个刚出差回来的小老板。那叫什么来着,对了,叫个体户。

傻七也算是个体户了,在他把钱从公文包掏出来,再好好地堆好塞进床底时,这样的想法又更坚定了一些。

他把衣服脱了一地,翻身躺上散发着阵阵铜臭的弹簧床。

他觉得自己被钞票包裹了,这感觉比被女人包裹更舒服,能让他兴奋到勃`起,再兴奋到遗精。

春`梦间似乎还有八爪鱼的触须,挥一挥,便落下一堆的金币。


(4)

第三刀劈下来的时候,傻七终于反应过来。

他后退两步,摸向腰间的手枪。他开了几枪,对着那第一个从面包车冲下来的人。然后又对着面包车车门开了几枪,让车上的人猫腰闪躲,不敢再追。

他翻身爬起,心说妈了个逼老子后背的伤刚合上,这回又他妈给撕裂了。

他灵活地往巷子钻,再打翻巷子里的水果摊。他把竹筐拉下来,果子蹦蹦跳跳到处都是。然后再跑,再开枪,直到子弹打空,后头的人被混乱堵住了追击的线路。

他又继续跑了好一阵子,戴上帽子,脱掉外袍。空掉的手枪插在腰间,跑了几步又把它塞回兜里。枪口还在发热,烫得他大腿一阵一阵难受。今天裤子穿薄了,还没穿内裤。

本来想着下来吃个晚餐,打包点宵夜晚点还得熬夜看球赛。这次他下了赌注,今晚绝逼亏不了本。谁知人还没到快餐店门口,唰啦一两面包车就横在他侧旁。

今晚大概是看不了球赛了,行踪暴露,当即就得转移。
他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那房东,那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单身女人,嫌他长得寒碜,这些日子总给他熬汤。
汤说不上好喝,但好歹没叫他拉肚子。

现在道谢是来不及了,告别也得看缘。但当他重新满上枪膛,再迅速地把床底的小蛋糕们打包,从楼上下来并一直出到外头街上,都没见着那阿姨的面。

看来有缘无分了。
傻七突然有点伤感。

他低头看自己的公文包,左右裤口袋分别装着两只手机。
裤子里一支枪还在发烫,另一支枪紧张得缩进了蛋里。

傻七一边快步在街上走,一边思考着,到底是哪一个任务露出了马脚,到底是哪一条线的仇家找上了门。
但他到底是傻,跨了好几条街,再找到一处短租房时,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这是他第一次遭到仇家追杀,他忽然意识到八爪鱼的警告是有意义的。接的单子越多,目标就越明显。他已经上道了,不能在道路还没走几步时就被一枪崩了回去。

在新的短租房安顿下来后的一个小时里,他抽了三个烟,然后打响了八爪鱼的电话。
他说,我被人跟,咋回事,你知道不?

八爪鱼一愣,说我哪知道,哪跟了,你现在安全了没?

“不安全我就没气给你电话了。”傻七道,一边手把裤子脱了,看看自己被枪口烫伤的一块。

八爪鱼又问,“受伤了没?”

“三刀,不过没事,皮外伤。”傻七呜咽了一声,烫伤的地方比刀子划的疼。

八爪鱼沉思了一会,道——“下次换地方,我通知你。”

挂断电话,傻七一下子躺床上。可后背刚接触到床板,又一瞬间弹起来。他抽吸一声重新坐起,左右拧着脑袋却见不着背后的伤。

这是他和八爪鱼合作的第九个月零七天,算到上一次为止总共与八爪鱼联系了十一次。
十一个任务中,有七次让他杀人,共杀了八个。另外四个任务则让他放了两次火,劫了一次货,再运了一箱子不知道什么玩意。

上一次运货时被椅子后背夹了一下,出了一条血痕,还是八爪鱼给他伤了药。一边上药一边笑他,估摸着这次还得笑他。

十一个任务大概有十一个来路,所以傻七想不清到底是哪个仇家派的杀手也正常。

他把公文包拉开,再把装剩余钱的麻包袋也挪到床边,拉开链子,让钱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真正地趴在床上。

他需要金钱给他定定神。
这时候,扑面而来的味道就是最好的药了。


(5)

晚上傻七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那高墙之内。

傻七做过三年牢,原因是参与一场械斗时弄死了三个人。但群架嘛,谁他妈看得清打了谁。横竖不过别人冲上去自己也冲,别人放枪自己就蹲,别人呐喊自己也跟着嚎,然后大家散去,留着三个爬不起来的躯壳。

他们总共十几个人,全被抓了。但真正坐监的不多,毕竟有的人口袋沉,掏出来便能免受皮肉之苦。
可不坐牢就不用受皮肉之苦了?傻七不这么想。

高墙边上有一株巨大的血桐,春天冒芽,秋天落叶。枝干茁长,半黑半褐。
听闻那监狱原本是一片乱葬岗,血铜早早伫立在那。监狱建起的那一年,一个夏夜电闪雷鸣,闪电直直劈下,劈裂粗壮的枝干,烧出半面焦黑。

但血桐不仅没死,反而长得比原来更旺。

监狱的围墙建得高,一开始还能圈住它。
岂料圈不了几年,它又把脑袋探出高墙之外,像极了他们这群困兽。

傻七就在这监狱里看了三年的血桐,反思着那一场群架到底自己捅没捅中人。
可惜他真脑子不好,想了一年没想明白,反而传来了噩耗,家中老母病逝。

狱警说,你能申请回去办办后事,完了再回来继续服刑。

狱警和他隔着一张办公桌对视,他愣了好一会才明白对方说的啥。

狱警问,怎么的,要不要申请,我可以帮你打报告。

傻七把目光垂下,看着桌面那一张空白的纸,最终摇摇头。

死都死了,再出去也没意义。他口袋里摸不出钱,当初打那场群架也是为了找点金币。就算放他回去了他也是抱着坛子嚎,想想干脆作罢。

他说,把骨灰搁家里桌上成不?

狱警说,成。

他又说,把窗关好,我怕冬天天气不好,坛子给吹锈了。

狱警说,陶瓷坛子,不锈。

他琢磨了一会,想着也没啥叮嘱的,便起身离开。
走了两步才顿住脚,回头问狱警——你们咋不通知我就烧了呢?

狱警没回答,傻七也没强求。

那晚他躺在大通铺,从窗外看过去。高墙上的血桐随风摇摇晃晃,晃得他脑子空空荡荡。

傻七在牢里又看了两年血桐,把捅没捅人这问题琢磨得没了意义。从牢房出来的那天他一路往前走,一路踩着血桐的叶子。
回到家时以为那坛子就摆木屋正中央,岂料走回来连木屋都不见。

他到派出所报案,说我房子没了,房子啊,那么大一个——他比划——怎么就没了呢?

派出所的人一脸懵逼地听了半天,最终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从抽屉里拿出几个文件,说你是傻七吧,你这签个字,你在牢里,家里又没亲戚,这房子一年前拆了,你签个字就领补款。

傻七不签,那坛子呢?

对方问,什么坛子?

傻七说,骨灰坛子,那么大一个,摆屋子正中央,那坛子——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你去殡仪馆问问,可能在里头搁着。”那人点点桌面的文件,催促傻七动笔。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傻七没了房子,没了家人,兜里大概有一点补款,但没过一周,他全耗在了赌桌上。
他没去殡仪馆,说不上什么理由。

那几天他就睡在赌铺里,一点一点把钞票往外送。
他觉着自己好像已经死了,睁眼看见的还总是高墙里的血印子。

到了最后一把时,他算着口袋的碎钞,再数了几枚钢镚。
上家笑嘻嘻地把钱收完,又点了根烟,把他搂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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