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睡吧。”少年执起他垂落自己肩头的一缕碎发，近似诱哄地温柔耳语道，“做个好梦，哥。”
他记不得自己到底应了句什么，只听得少年轻轻地笑起来，笑声轻得就像堆叠一地的落花被风吹卷而起当空盘旋的回响。阳光和风像是清
甜的米酒，沉浸少顷，他竟泛起醉意。意识在夹层中游移不定，是梦是醒亦不甚分明。恍惚间似听得少年唤着自己，一声声“哥”声线清
爽语调轻快，欢天喜地得一如节日将临。
他睁开眼，但见少年像怕自己跑了似的拉紧自己的手，兴冲冲地指着远处一树开得极盛的樱花道：“哥，去那边合张影吧。”
他方从小憩中醒来，头脑还有些不清明，讷讷地被少年拖着自己的手，行至樱花树下，机器人一般任对方为自己摆出剪刀手的造型。
“好了。”看看他僵硬的姿势和表情，少年露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笑脸。
他维持着那个极其别扭的手势，正想问谁来为他们拍照，却见少年旋身一指：“哥，别发呆，看镜头。”
他循着少年的指尖一脸木然地望过去，看见一架熟悉到刺眼的单反相机，那是几十年前就已淘汰的型号，不过彼时还是无数摄影师及发烧
友们趋之若鹜的神器……他呆呆地打量着托着镜头的年轻男人，那双标志性的下垂眼朝他弯了弯，眯成两条几乎细不可见的弧线。
“鼬，笑一笑，别这么严肃啊！你看小佐都笑了！”
听到说话声，他才注意到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位眉目端丽的女性，她冲他用力挥了挥手，浅碧的裙摆伴随她的动作在风中轻摇慢曳。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个傻瓜似的定在那里。
“鼬，不是你把我们叫出来的么，别耽误时间！”一只手猛地拍在他的肩头，他惊得身体一颤，侧过头看，被一副墨镜挡去半张脸的红发
青年正透过茶色的镜片不耐烦地瞪着自己，“跟你们拍完合影，我还要去赶通告哪。”
他思绪已乱作一团，根本不知如何应答，战战兢兢地转过脸，果然在身侧看见另外两个熟识的身影，金发碧眼的友人笑得意气飞扬，身材
魁梧的青年露出一口尖尖的牙齿。
“你们……”他环视四周，至亲友人皆在侧畔，又俱是年华正盛的样貌，心头不禁涌起久别重聚的感喟和自惭形秽的惶恐，他向后退了一
步，却被立于身侧的少年牵住了手，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没有了堆积的皱纹，肌肤平整如初，这个认知像是打开了力量的闸门，身体一
下子从凋零枯朽的状态中解放出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恢复了年少时的中气，“你们都回来了。”
少年捏了捏他的手，奇怪地看着他：“哥，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哪都没去，一直就在这里啊。”
“是吗……一直就在这里……？”
他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少年的言语，嘴角也终于放心地舒展开来，某种长久以来始终郁结于心的情绪被悉数掏空，空出来的心因了这突如其
来的释然而隐隐作痛。疼痛并不剧烈难耐，甚至算是他存在于此的证明，可不知为何又逼出了他的眼泪。他分明是笑着的，笑得那么开心
知足，泪水却自顾自地逶迤而下，一滴一滴沾湿了衣襟。
——原来你们一直就在这里……
——这一次，就再也不会分开了吧……
Part5.轮回
对座的金发少年低垂着头，蓝色的眼睛无精打采地盯着地面，偶尔抬起来瞟一下他的脸。
他知道那少年没在听。作为六代目火影大人的孙子，少年的境遇同当年的木叶丸十分相似——少年的双亲殁于战争，自幼由祖父照顾。村
子里的人碍于火影大人的颜面，对少年极度纵容，而火影整天忙于公务，对少年疏于管教。于是这位我行我素的小少爷在入校第一天，就
跟同学发生口角并大打出手，火影大人也被担任老师请到了学校。面对拒不认错的少年，火影大人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思前想后考
量再三，火影大人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让少年休学半年，并强行塞到隐居境外的友人家中“磨砺意志，提升修养
”。
于是，身为六代目的至交，他被迫承担起调教不良少年的义务。
一晃，少年在他这里住了半月有余，锐气被锉去了大半，但偶尔还会做些无谓的抵抗，比如现在，他为少年讲解忍者在分组执行任务时互
相配合的重要性，少年对此颇有微词，却知顶嘴会受到责罚，便抿紧了嘴一言不发，眼神里透着挑衅般的心不在焉。
他也不点破，自顾自地讲着，讲得口干舌燥了，就拿起桌上的茶盏啜上一口。
然后瓷器碎裂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闯入耳中，对座的少年惊得一下绷直了脊背，瞪得滚圆的眼睛里满是心虚和惊恐。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散在脚边的碎片，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瓷器是从这只手上滑下去的，手正不受控制地颤动着，半屈的手指无法伸直也
无力握成拳头。他心慌地大口吸气，氧气却无法到达肺部。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恐惧地瞪大双眼。茶盏摔碎的声响像魔咒一样挥
之不去，心里面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跟着碎掉了，比痛苦更隐晦更沉重的哀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抬起头，坐在对面的少年忽然不见了，狭小逼仄的房屋，碎了一地的茶盏也一并消失。朦胧的白光吞噬掉眼前的一切，他在如雾气般翻
涌的光晕中看见一片樱花林，有人正站在花开得最盛的樱树下朝他微笑……翩飞的长发，英挺的眉峰，凌厉的凤目……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个几十年不曾入梦的人，怎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那人朝他抬起手，这是个不言而喻的暗示，可他像原地生了根似的站着不动，只盯着那只缓慢挥动的手发呆。那人见他不肯过来，有些落
寞地收了手，噙着难过的笑意背过身。这时他忽然明白过来，知道那人是要走了，身体仿佛才有了知觉，提步便追。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
越近，他向那个近在咫尺的背影伸出手，不料那人黑色的衣摆像是一尾条跃出水面的鱼，倏地穿过他的指间，他聚拢的手指只来得及扣下
几片纷乱的落花。
他吸了口气，凝神远望，那人早已在漫天花雨中隐去身形。
……
“我说……老头！老头！喂……！”
“……”他呆滞地望着用力摇晃自己手臂的少年，一开口却发觉声音哑得厉害，“……怎么了？”
少年如临大敌似的盯了他半天，犹豫着从怀中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他：“你、你好像哭了……拿、拿去擦擦眼泪吧……”
他将信将疑地摸了下脸，竟真的碰到些许湿凉的液滴，一眨眼便从眼眶中接二连三地滑落下去。少年的帕子不知何时塞进他掌心里，他虚
握着那方柔软的织物，忽然又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哭——眼中的泪水仿佛不再是情感上的宣泄，而更趋近于生理上的本能，就像手脚被
卸去时，人会因剧痛而流泪的本能。
“你不必在意。”他看看坐立不安的少年，拿起手中的帕子轻轻拭去泪水，他的声音虽然嘶哑，却和他的情绪一样平稳，“人上了年纪就
会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
“是吗？你真的不要紧？”少年不太确定地挑着眉。
“不要紧。”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向少年讲述未完的内容。
少年扁扁嘴，很快又没了精神。
……
浓烈的血腥味随着穿林而过的山风扑入鼻孔，他蹙紧双眉，踏过一棵被忍术灼焦的大树，跟着草丛中带血的脚印一路追到悬崖边。远远望
见遍体鳞伤的金发青年跪在那里，身边横着七八具敌国忍者的尸身。青年勉强支起残破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凑近云烟缭绕的断崖。
他倒吸一口凉气，瞬身闪现在青年背后，扯住青年的衣领将其拖向远离悬崖的草丛。
“有胆量去死却没胆量活着？”他将青年推在枯草中，一脚踩上对方胸口，怒不可遏。
青年一见是他，泪水便控制不住地簌簌滚落：“他们两个……都死了……是我害的……全都是……因为我……”
他从青年语无伦次的泣诉中了解了大体状况，原来青年的擅自行动破坏了这次伏击计划，敌人知晓了他们埋伏的方位，骤然发起猛攻。在
战斗过程中，两位同伴为了掩护青年而相继死于敌手，他们与青年在忍者学校时是同期的同学，彼时还有些互看不顺眼，毕业后偏偏分到
同一小队，后来在任务中逐渐磨合，终成挚友。对于青年来说，他们是家人一样不可或缺的存在。
“该死的人是我……”青年哽咽着，抬手遮住了泪迹斑斑的面孔。
他移开脚，在青年身边蹲下身：“确实如此。”
青年弓着身体饮泣，声音哑得说不出话。
“可你必须活着。”他搭上青年不住颤动的肩头，蓦地用力按住，力道大得近乎残忍，“他们不惜搭上性命换来的结果，不应是一具摔烂
了的尸体。”
青年睁大盈满泪水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向他的脸。
“当然，你不必感激他们，活下来的人往往更痛苦。”他眯着眼，越过青年海蓝色的瞳孔，他仿佛看到了倒流的时间，“因为从今往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