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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似孤独 (杏仁茶)



宁觉辰被许曳紧紧箍着,许曳在哭,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耳根一路往领子里面流下去,弄得他很痒。他也闭上眼睛很快地回抱了许曳一下,好像就此给这场从十七岁开始持续了太久太久的无望追逐画下句点。

再见啦,十七岁的许曳和二十七岁的许曳。
所有的,都,再见。

下山的时候宁觉辰就蔫蔫的没什么精神了,许曳把他拽得死紧,生怕他脚下没踩稳滑下去。后来上了车宁觉辰一会儿就头往下点着点着睡过去了,许曳把肩膀凑上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心脏又狠狠地拧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翻到后面把现在的时间写下来,这个本子是从照顾植物人那天开始用的,最前面是护理的注意事项,流质怎么打、吸痰怎么操作、翻身多久一次,后来开始记录每天的情况,胖了瘦了病了眨眼了嘴唇动了,“医生说眨眼只是神经反射,原来不是要醒了啊”、“胃应该已经没问题了但是瘦了好多,好不容易长了点肉全瘦没了”。

从最后面往前翻,详细记录了宁觉辰在这具躯体里清醒的时间,从最开始的半天十二个小时,到现在不过五六个小时,每一天都在变少,今天又比昨天提前了一点。每分每秒都像凌迟,许曳一颗心早就被划烂了。

快到家的时候宁觉辰的手机响起来,许曳看了一眼,又是那个H打过来的。他不动声色地接起来,没说话。仇晖在那边连着喂了两声:“小辰?是你吗?”许曳听到他这种亲昵的叫法心里就不是滋味:“不是,还有你以后别找他了。”挂断电话以后他看到H之前发的消息,什么晚上什么等你,越看越窝火,顺手就把对方删了。

回去以后许曳先去超市买了点水果和牛奶,春天到了,荔枝和菠萝都上市了。许曳不知道这两种适不适合打果汁,就都买了一点,想着如果不适合就让徐阿姨带回去给她儿子吃。

到医院的时候徐阿姨刚帮忙翻了一次身,转头看到许曳提着东西进来:“小许今天心情很好啊?”许曳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脸上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种放松的表情了:“嗯,今天生日。”徐阿姨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声音一下变洪亮了:“怎么不早说啊!生日快乐!来来来跟阿姨回家吃完饭再过来吧,咱们多炒几个菜庆祝庆祝!”许曳笑了笑:“不用了,已经和……朋友庆祝过了。”

不过又是很平常的一晚,擦过身以后盖好被子,许曳关了灯在陪护床上躺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烟瘾又上来了。其实之前那段时间已经很少抽烟了,可是最近实在压力太大,总需要点排解的方式,有时候抽得太猛一天一包都刹不住。

他披着外套出去,请值班护士帮忙多注意一下。夜已经很深了,一眼望去大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许曳去边上的24小时便利店买烟,想到仇晖发的消息,心里面一直不太安宁。他站在路边抽了小半盒,最后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家里的灯是亮着的,许曳心里陡然一紧,又安慰自己那是陆觉岚。上楼的时候许曳一直带着这样的想法,以至于开门以后他有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他当然认得出眼前的人,只见宁觉辰脚边滚了好几个鲜红的纸团,他正蹲在地上,把叠好的衣服收进行李箱里。许曳眼睛瞬间充血一样变得通红:“你要去哪?去找那个仇晖吗?”

宁觉辰被他猛地一把拽起来,一瞬间以为手臂要脱臼了,手里的东西也啪一下掉到地上。许曳低头看到一个小红本,是陆觉岚的护照。许曳眼前一阵发花,都快站不住了:“你还想出国?!你居然要出国?!你想去哪儿?!”宁觉辰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看,极光。”

他并不想给仇晖添麻烦,可是仇晖太懂得如何打动他。当年他给仇晖发的第一篇稿子就叫《如果我说我们去北欧》,仇晖问过他为什么是北欧不是别的地方,宁觉辰告诉他,自己有一首很喜欢的歌叫《北欧是我们的死亡终站》。仇晖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邀请,宁觉辰根本无办法拒绝:现在的每一天都在更接近他的“死亡终站”。他知道许曳不会放他,他决定陪许曳过完这次生日再偷偷走,——虽然现在看来是走不掉了。

许曳努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别开玩笑了辰辰,你自己想想你现在这样能去哪里?你每天只有那么一会儿时间,你能去哪里呢……”宁觉辰很轻地说:“我哥说,他会给我时间,很多,时间。”许曳一愣:“你哥说?什么意思?”宁觉辰吃力地比划:“我在纸上,写了字,他在下面,回答我,就像,写信。”

“我是不是说过不要用他的时间!不要用不要用!只会让你……消失得更快!”许曳急得声音一直抖一直抖,都带出哭腔了,“还是说……你从来没有相信过?你以为我在限制你?故意骗你?我不想你出现?”宁觉辰咬着嘴唇,一个字都不肯说。

“所以你相信仇晖,相信陆觉岚,就是不肯信我,你就有这么恨我!”许曳放开他,表情慢慢扭曲,语气也显得万分凄凉,“辰辰,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现在恨不得把这颗心都剖出来、切开来给你看,可是,你已经不要了……怎么办啊?”

宁觉辰的记忆就断在这里了。

再醒来天已经亮了,应该又快到中午了。头有点疼,一点也想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撑着上半身想坐起来,右手突然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宁觉辰眯着眼睛转头看过去,发现这只手被一副手铐一样的东西锁在床杆上,根本无法动弹。

许曳推开卧室的门进来,笑得特别温和:“醒了?要喝点水吗?还有点烫,我吹一下……”宁觉辰声音都变调了:“什么,意思?”许曳在床边坐下,宁觉辰左手一挥把水杯打翻在地,热水哗一下全泼在许曳手上,手背上马上红红的肿起来一大片。他面无表情地弯下腰把杯子捡起来:“我再去倒一杯。”

“许曳!”宁觉辰冲着他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吼,右手还悬在半空中,锁链哐啷哐啷撞在床头的铁杆上。

29 我全都答应你
他们都不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七天了。

两个人都不过是在一副空荡荡的躯体里借着那点可怜的执念苟延残喘,一个拼了命的想解脱,一个死也不放手。过往的爱恨蛰伏在身体深处如蚁噬骨,渐渐把仅存的理智也全部啃食干净,只余下无止境的痴缠、拉扯、消耗、折磨。许曳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从里面开始全坏了,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碰一下就要稀里哗啦垮下来。

——世界是一座巨大的疯人院。

许曳说不出这么高级的话,这是在宁觉辰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里看来的。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语文,看着整页整页密密麻麻的字就头晕眼花。他逼着自己看下去,这么久了就记住这一句。世界是一座巨大的疯人院,可你是疗救我的解药。

这世上谁不是病人?许曳想他自己就属于病入膏肓救无可救的那种,如今全靠宁觉辰这味药吊着续命。

宁觉辰的脾气变得很古怪,许曳有时候分不清他是在一脸天真地说胡话还是故意换着法子气自己。宁觉辰刻意模仿陆觉岚的表情,学陆觉岚讲话,用尽所有能够刺伤许曳的刻薄句子。

许曳只是无奈地笑:“别闹了辰辰,不好玩。”宁觉辰失望地扁了扁嘴,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啊?我学得,不像吗?”许曳指了指脸上的贴着的胶布:“陆觉岚会直接上来揍我。”

他眉骨上的破口已经结痂了,颧骨那儿青了一块,身上还有一堆七七八八的淤伤,有的是陆觉岚的成果,有的是前几天和找上门的仇晖干架留下的,——许曳不愿意在宁觉辰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有时候宁觉辰连着几顿不吃饭不喝水,许曳气急了就捏着他的腮启开牙关强灌进去。宁觉辰一边撕心裂肺地咳一边口不择言地挑衅:“许曳你是不是,有病啊?这么,喜欢,给人喂饭?一个植物人,还不够你发挥,不够你施展是吧?”

许曳竭力压着心头的火,伸手把他嘴角的油渍和水迹擦干净:“你不用故意说这种话激我,我不会生气的。”宁觉辰冷笑,一挥手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杯子碟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许曳一言不发地把碎片和食物残渣收拾干净,然后再盛一份新的端过来:“你自己吃还是我帮你?”

有时候宁觉辰一句话也不说,就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很浅,只是表情木然地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许曳也跟丢了魂儿一样,坐在床边紧紧抓住他的手,好像要摸着他的脉搏才能安心:“辰辰,和我说说话好吗?”宁觉辰只当没听见,继续保持着这种放空的状态,或者干脆翻过身留给许曳一个背影。

这是他还清醒的时候,到后面几天才是真的神志不清了。那天许曳一回去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放下东西走过去,看到宁觉辰坐在床上,低着头用力抠着手上的镣铐往外推。许曳太阳穴猛地一抽,一时没忍住直接踹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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