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十九低低的唤了一声,她听到这旨意的时候也惊呆了,不过自己并不是当事人,很快就缓过了神。
封慕云却是被她这句“主母”唤得身形一颤,两行清泪不自觉的留下,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抬头,阴沉沉的天映入瞳孔,轻轻向前走了几步,踩到院中未扫干净的雪和枯萎草叶的混合物,一阵吱呀轻响。寒风呼啸而过,还依附在树上的枯萎树枝被吹得摇头晃脑,像是只剩白骨的躯干,毫无生气。
封慕云就这样慢慢走着,直到消失在十九的视线之中,只在铺满雪的地面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十九想追上去,哪怕宽慰几句都好,却被身后稳重的秋月一把抓住。
“让主子静一静吧,现在她不需要任何人。”除了殿下,秋月说完在心中暗自补了一句。
十九咬了咬唇,红唇被咬得泛白,目光投向府门方向,还依稀看得见外面身披盔甲手执钢枪的军士笔直的身影。
再说封慕云回到自己的房间,突然想到那日跟赵容的谈话,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她至少还活着,还没有到最糟的地步。
如今是腊月十六,离元月初九还有二十四日,也就是说她还有二十四日的时间可以准备逃跑。对,就是逃跑,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既然不想嫁也不想死,只能逃跑了。
封慕云一收刚才萎靡的状态,变得精神起来,坐到桌前开始写写画画,她必须拿出一个完美的计划来,机会只有一次。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十九看着还亮着光的房间,眼中满是担忧。秋月也在旁叹了口气,最终也只得劝十九先去休息。
封慕云却是在奋笔疾书,地上一团一团的废纸数不胜数。只见她写着写着,又开始闭眼沉思,似是在推敲什么,过来一会儿,睁开眼睛又将面前的宣纸使劲揉成一团,仍在地上。
“乱扔垃圾可是不好的行为。”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房间的角落响起,封慕云被惊得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狼毫。
闻声望去,一个人隐藏在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就算她仔细去看也只瞧得见一个轮廓。听这声音,她有些迟疑的低声试探:“顾一?”
一声轻笑传出,那人又道:“除了我,谁的声音这么有磁性?”
封慕云确认之后心中一喜,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音量。此时定然有许多人或明或暗的盯着梁平府,顾一藏在黑暗之中也是因为不想暴露行踪,她心中明了,又故意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如何进来的?没人发现?”
“这你就不管了,自然没人会发现。”
封慕云听罢眼睛一亮,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计划,然后问道:“那你可不可以将我带出去?”
黑暗中一阵漫长的沉默,封慕云只觉似有几万只虫子在啃噬她的心般,但她心知顾一在思考,也只好强忍住不去催促。
“就算我安全将你带出去,你也不可能安全抵达扬州。”顾一终于开口,但答案却不是封慕云想听的。
顾一继续分析道:“不说远了,秦皇的眼线可是遍布长安的,就算将你带出去,你可能刚跑出长安就被抓回来了。”
封慕云眉头紧皱,喃道:“你也觉得我跑不掉吗?”
房间又陷入沉默,良久,顾一又道:“跑不掉,只要一纸画像贴出,你绝对走不到扬州。”刚才她也是在不住的思索逃跑的可能性,可最终的结果并不理想。
“嘭”
竟然是手中的狼毫被封慕云无意识的捏断了,封慕云只淡淡的将狼毫放下,道:“若,我毁了这张脸呢?”
“你疯了!”顾一的声音中少有的带了丝情绪波动。
封慕云轻轻摇摇头,再说话时已有些哽咽:“如果不要这张脸就能安全回到她身边,我也不觉得可惜。”
顾一深吸口气,她知道这话说出来恐怕给她打击很大,但她又不能不说:“可是,你违抗圣旨跑去扬州,秦皇恐怕会找他算账吧。”
封慕云低头不语,抬头时眼中却带有丝疯狂之色,道:“你我刚见面时不是跟我说想做皇帝吗?这皇位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坐得的。”
顾一也是一惊,沉吟半响,道:“你真是如此想的?”
封慕云本想点头,突然响起自己还在被监视之中,脖子一下僵住,只轻声说道:“狗急了还要跳墙呢。”
“可你虽然这样想,长安王会这样想吗?他再爱你也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天地君亲师,你觉得,他会支持你吗?”
封慕云呼吸一滞,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秦良钧跟秦皇自小还是有些感情的,虽说秦皇为了铺路将她发配到扬州去,可也没伤害她。如今自己居然想推翻秦皇,那人会同意吗?
顾一见她未说话,往窗外看了看,道:“我得走了,呆久了不安全。你也别想太多,我过几日会再来的。”话音一落,不等封慕云回话便贴着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却是没有一丝声响发出,只一瞬便隐匿在黑暗之中。
房间的烛光亮了一晚。
后面几日陆陆续续有些嬷嬷来到梁平府上,说是要教一些皇家的规矩,其实更多的是监视。越往后,外面的军士的身影也多了起来。
就连过年封慕云也只是在府中跟着秋月、老管家几人一起吃了个饭就作罢。她也一直没见着顾一,兴许是看管得严了,顾一也找不着机会混进来。
一转眼,却是到了元月初五。这日,嬷嬷们却忙得脚不沾地。封慕云在房间呆得闷了出门一看,满目的红色,立即逮住个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是个小太监,见封慕云询问,一脸惊讶,道:“娘娘您不知道吗,陛下下了旨,明日您就要提前进宫啦。”
见封慕云怔住,小太监却是一下跑开,他还多得是事情做呢。
“怎么可能。”封慕云脸上褪了血色。
☆、第62章 生死
第二日,封慕云四更天就被叫了起来。十余名宫中来的婢女和嬷嬷侍候着她梳洗沐浴,细细地盘了发,熏过香,然后一点点搽脂粉、描眉黛、点砂痣、涂口脂……一直到平明时分,方才罢了妆。封慕云就一直坐着任她们摆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气。
最后,换上一袭红色的大衫霞帔,再将她乌缎似的长发盘成峨峨凌云髻,用了玉纚、骨笄、银次束起簪定。终于稍稍松了口气,满室的宫婢都悄然端量起那静静坐于镜前,高髻严妆的女子,这一袭艳丽的赤色衣裳更衬出她苍白的脸色。
那些宫婢自然心中明晓几分,在嬷嬷的眼色下一一施礼退了出去。
封慕云眼光落在铜镜上,被自己满身的红色刺痛了眼。她不止一次的想象过自己穿上嫁衣的情形,可那所有情形中,新郎都是秦良钧。
“娘娘,吉时快到了。”一个嬷嬷从门外走进来,弓着腰轻声说道。
成婚本就是一件庄重的事,即使是纳妃,也规矩众多。虽然不用像娶后那般将文武百官都调动起来,但还是需要喝过合卺酒。
吉时是在酉时三刻,但那些宫婢在未时就开始拥着封慕云上了轿。
娇子很稳,封慕云坐在里面丝毫感觉不到颠簸,手隐藏在宽大的衣袖中,一柄尖利的硬物握在手中。
封慕云又想起赵容意味深长的那句话,活着就有希望。
她也是个惜命的人,若是以前,让她在贞洁与性命之间选择,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性命。可如今,她只要一想到那人不是秦良钧,心中马上泛恶心。
她想给秦良钧最好的,包括最好的自己。
再长的路终有尽头,封慕云下了轿,由宫婢扶着,一路往出云殿而去,这是属于她的宫殿。
她前脚一到,便听到太监的禀报:“陛下驾到。”
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她悄然打量着这殿内的布置,心中计较了一番,发现自己还真没办法在伤了秦皇之后逃出去。罢了罢了,今日本就没准备活着出去。
秦皇陛下大步走了进来,他身上未着一丝红色,只着了一身玄色的锦衫。
封慕云却是丝毫不惧的抬头直视着秦皇陛下,面上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秦皇陛下倒是神色有些复杂,封慕云看不懂,也不想懂。只是从表面看得出来这秦皇身体确实不好,双鬓染白,面颊无肉,面色微微带着青黑之色。
礼官捧着放着两杯清酒的托盘走上前来,轻声道:“陛下,娘娘。”似是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让她说不出其他的。
封慕云看也没看一旁的秦皇陛下,自顾自拿起酒杯一干而尽,惊得那礼官呼出了声,殿中其他的宫人也是惊骇莫名。
秦皇陛下却是轻笑一声,也将另一杯酒慢慢喝入腹中。
“你们退下吧。”
礼官看了封慕云一眼,领着众位宫人出了殿,还贴心的将殿门轻轻关上。
秦皇陛下起身向封慕云走去,封慕云却是一下站起退后几步,喝道:“别过来。”
秦皇陛下眼神一闪,也顿住脚步,道:“你不愿入宫?”
封慕云嗤笑一声,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向他,道:“你何必明知故问?若我愿意入宫,你是吃饱了撑的安排那么多人在梁平府吗?”
秦皇陛下胸膛起伏了一下,很多年了,没有人在他面前用这种语气说话。压下怒气,道:“我是九五之尊,他不过是个乱臣贼子,为何不愿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