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开始对1区了解更多。
比如,公爵夫人是南派,而红桃女王是北派。
人们评价柴郡猫和疯帽子的战斗,通常会说——疯子的战斗。
不过这是两个不同的疯子。
一个是过于扭曲而超出人们的理解范围,一个是过于率真而不被理解。
当他问红桃王后:
“你知道他会死吗?”
那个男人摸索着白皙的手指关节,自然又矜傲地回答:
“让人心甘情愿奉献生命是我的一种能力。”
他想他明白了疯帽子的话——
“他是女王。”
并非他没有勇气去告白而是对方早已知晓。他如此聪明又深谙人心,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正因为知道,才把疯帽子吃得死死的。而疯帽子,明知如此却依然爱他。
别人的感情,旁观者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
然后女王陛下说:“你该准备第一课时的作业了。”
雷诺恨他的美。
他不得不照他说的去做。不得不接受他的教导,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如果疯帽子和柴郡猫的战斗,只是为了给他上一堂纪实影片般的课程……雷诺不敢去想,一想就浑身发冷。这太可怕了。
训练很简单,除了俯卧撑等一些基本的体能训练,就是观察柴郡猫。
“我要你观察他的气味、脚步、声音、表情……”红桃女王最终没有说完,好像已沉浸在涂抹上凤仙花汁的指甲上。整整15天,除了回房睡觉和体能训练外,雷诺一直紧盯着柴郡猫,这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对方喜欢在他面前搔首弄姿。15天后,雷诺站在疯帽子曾站过的擂台,站在他鲜血流过的地方,将要和柴郡猫进行生死决战。
临上台前,他将人鱼之眼交给女王保管:
“请在结束后还给我。”
女王什么也没问,只是亲手接住那颗石头。
雷诺并不是第一次站在仙境的擂台上,没有拉绳栏杆的擂台下在选手就位后冒出黑色的铁刺。不过这次擂台有所加宽,面积有一间教室那么大。
“我不会在游戏竞技中杀人,除了你。”雷诺说,“因为你杀了疯帽子,而你本可以停手。”
柴郡猫带着他特有的笑容——成熟且富有玩味的吊诡笑容,微微弯腰,假装绅士:“我的荣幸……”
抬起头后,微笑的角度更加上扬——
“我真高兴杀了他。”
武器是尖细的锥形铁刺,不超过一尺。加入武器的较量对雷诺而言更加不易,因为柴郡猫可以连武器一起隐形。一个完全透明的没有影子的对手,即使雷诺可以靠听觉来辨认对方的位置,但是实在很难迅速辨认出袭击过来的是拳头还是脚跟,亦或者是尖锐的武器。疯帽子可以用帽子横扫全场,让柴郡猫无处藏身,他不行。
袭击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左脸、右臂、小腿……尽管已最快地反刺过去,但是衬衫开始破破烂烂,脸颊和身上划出细长的血痕。被戏耍的恼怒点燃了雷诺黑色的瞳眸。
猛然踹上胸口的力道让雷诺飞了出去,翻滚一会险险停在擂台边,叮郎——手中的铁刺却掉下了擂台。
雷诺很清楚,隐身的能力让对手在心理上占据了一定的优势。攻击位置估算的偏差常常让他的防御显得无用又可笑,而反击时,他又不敢以肉身相搏,害怕等在前方的是尖锐的刺尖。
空气中开始浮现柴郡猫的笑脸,只露出残缺的梅花形状的一块,又转瞬即逝。过了一会又显露出一小片椭圆形的腿部。柴郡猫以告知方位的方式向他走来。
雷诺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人类总是喜欢把自己没有或者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想得太复杂太伟大,其实这没什么了不起的——雷诺在心里暗示自己,隐身能力又不是刀枪不入,也不是化为了空气。柴郡猫依然真实存在着,既然他存在,他就会死。而往往,一个因自如隐身而占尽便宜的人,通常不太会在防御上下功夫。
雷诺改变了攻击和防御方式。除非是心脏和脑部等致命要害,他不再在意手脚是否受伤,甚至等待着铁刺扎穿手掌、手臂或身体任何一部分的时机。那样他就可以知道柴郡猫的位置,柴郡猫当然不会用脚或嘴巴来使用武器,那么他还可以推测出对方的身体部位,给予致命一击。
但是柴郡猫很狡猾,他从来只是擦边球式地在雷诺身上留下不深过半寸的伤口,看他血肉翻飞的样子。比起雷诺杀敌三百自损一千的打法,他看上去简直游刃有余。甚至在雷诺开始失血过多而行动变缓时,故意露出马脚,比如一滴凭空滴在擂台上的血,或者一声笑声。
雷诺舔了舔唇,在发出最后一波疯狂攻击后倒了下去。从身上流下的鲜血在擂台上渐渐染出人形血印,观众们只看到浑身密布着交叉伤口的青年几次努力也无法爬起来,只在地上微微动弹,最终好不容易仰了个身,无力地暴露空门——脆弱的胸膛还有展露喉结的脖颈,微微失神的眼有着神志不清的涣散,正仰望着无法透露天空的竞技场弧形穹顶。
大部分下注赌柴郡猫的人已经开始兴奋了。
柴郡猫的上半部分首先在空气中投影般显现。
猫总是小心谨慎的。柴郡猫舔了舔从鼻梁上滑下的血珠,脚步依然无声。黑发青年的发丝被鲜血像胶水般黏在擂台的水泥地面,他乌黑无光的眼珠微微滚动一下,只滚动一下,缺乏情愫地漠然地看着敌人靠近,贴在血泊中的某根手指抽搐了一下。
“你是多么美啊,”柴郡猫在雷诺身边蹲下,手中的铁刺还染血,“真希望时间在此停留!”
“我要一副漆黑的棺木,在里面铺上白色的鹅卵石和粉红色的花瓣。我会把你装在里面,你的鲜血渐渐地流出来——粘稠的、缓慢地,像是淤泥般的酒红色的鲜血,一边流淌一边腐败,它将花瓣和鹅卵石淹没,渐渐地填充了棺木……一厘米、两厘米,鲜血在慢慢升高,你完全躺在血泊中。而我会擦干净你身上的血迹——鲜艳干净的伤口,像是美丽的花纹在你洁白的皮肤上盘旋。”
柴郡猫低头温柔地看着雷诺,手中的尖刺对准那微弱起伏的胸口:
“在那之前把鲜血流光了可不行,我得尽快把你杀死。”尖刺向下,抵住肌肉紧致的肌肤,“我真是太爱你了。”
一点鲜血像是草莓般从白衬衫中生长出,然而很快因为和泼墨般的血迹融汇而失去形状。
柴郡猫注视着青年涣散无神的眼神,脆而薄的眼皮下睫毛细腻得像光线。
忽然,在那沾血的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虚晃的笑容,如同看见光束从天堂照下以及天使之翼上飘落洁白翎羽的那种濒死的笑容,苍白的唇上盛开层层叠叠彼岸花般纯洁的笑容。难以捕捉,转瞬即逝,让人情不自禁捕捉沉迷的笑容,然后——
像死去的虫子般僵硬而绵软的手指突然变成凶猛的野兽,转折尖锐的铁刺,以难以置信的力度扎透身上男人强健的胸膛。穿过肋骨,正中心脏,毫不偏差。过快的速度让透背而出的铁刺尖端整洁如新生。
柴郡猫似乎还没从这一切中回神,反应迟钝地看向胸口的铁刺。
青年的笑容越来越虚幻,犹如水中的倒影,却越发的涟漪般地扩散开。
“噗——”
柴郡猫还没开口,心脏随着铁刺拔出而喷出积泉般的血液。柴郡猫伸出苍白的、蓄着尖指甲的手掐住青年的脖颈,在那白皙的脖颈上掐出青紫的痕迹,然而却依然无法阻止青年脸上因为用力以及扭曲的弧度而深刻的微笑。尖锐的铁刺从下颚穿入,刺破舌头,直抵上颚,柴郡猫尝到了铁的味道。
鲜血一大股一大股地从柴郡猫的身上涌落到雷诺身上,直到他整个人染成血色。
猩躁气味犹如打碎陈年佳酿的香气弥漫全场。
柴郡猫是骄傲的。骄傲的人总是容易相信自己的胜利,骄傲的人容易大意。
柴郡猫当然知道所谓「重臣」不过是红桃女王张张口的事,当初他在4区对雷诺出过手,自然知道他是几斤几两。所以,雷诺一开始毫无招架之力的蹩脚样,在柴郡猫而言再自然不过。雷诺后来顿悟般的自杀式打法,也最多不过换来他的戏谑。
这就是他想要的。
也许仅仅30天还不足以让他拥有打败柴郡猫的能力,但只要他隐藏了真实能力便有反击的机会。一个骄傲的人不会在万众瞩目的时候平平淡淡地杀死对手,尤其是柴郡猫这种又骄傲又变态的人。他不会隐身对雷诺下最后杀手,因为他要享受自己成功时的姿态,与无法理解他的众人分享他的艺术。
是的,艺术。
就像疯帽子说的,在人体鉴定方面,柴郡猫是一个艺术家。
没有一个艺术家不在作品的最后时刻郑重其事,没有一个艺术家不在作品最终完成时施以叹息般的凝视。
尤其,以摧毁来完成的作品,最后一笔意味着永恒的破碎与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