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李言蹊是甜品店老板,贺忻是打工仔,事实上刚开始决定的是贺忻是老板,但因为他对那套印满草莓蛋糕的围裙充满阴影,才把当老板的机会让给了李言蹊。这套照片拍得很自然,因为职业设定比较贴近生活,他俩这个年纪能驾驭。贺忻穿着英伦风马甲,屈着长腿半倚在吧台边,李言蹊毫无心理障碍地穿上草莓围裙,手里拿着一杯果饮,小心把它放在了贺忻的托盘上。
“诶,奶泡儿说的真对。”贺忻突然压低嗓子来了句。
“嗯?”
“他说你穿粉红色最好看。”贺忻指着围裙,笑容带着揶揄。
“羡慕吗?”李言蹊扯了下围裙带子说,“我什么色都能驾驭。”
贺忻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往他盘子里拿了颗草莓塞进嘴里,挺愉快地嚼了两下。
拍完这套,他们又去拍了插画师、建筑师、作家、IT男、科研工作者、教练等七八个工种的照片,最后为了凸显百态人生这一主题,特意去了趟城乡结合部,把当地比较辛苦危险的工作也挑了几个拍了拍。
发廊小弟、交警、工地搬砖的、出海捕鱼的、工厂操作工和电路维修工........
一直到晚上八点半,所有拍摄才终于圆满完成。
大伙儿累得眼皮都打架,但还是压不住兴奋的心情,拖着疲惫的身躯浩浩荡荡进了酒楼,扯着嗓子大喊着不醉不归,好好来一场庆功宴。
一大帮子人都成了年,工作结束后终于能够尽情撒欢了,菜还没上齐,酒就已经过了三巡,裘哥喝到兴头上,早忘了现场还有两未成年,一杯一杯给李言蹊和贺忻倒酒,嚷嚷着不喝就是看不起他,酒桌玩笑大家都不当真,但裘哥毕竟是老大,一个不爽,等会儿无风都要掀起三尺浪,好在现场几位女同胞也是豪爽不怕事儿的类型,平时看着文文静静一小姑娘,仰头干杯比谁都利索。
贺忻心里有杆秤,这回他不想喝多,至少不想醉,几次小酌都被裘哥甩了几个白眼,当然他不是那种在乎别人目光的人,也就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夹一筷子抿一口酒。
“这回拍摄我觉得挺有意义。”摄影师撑着下巴打了个酒隔说,“首先啊,你看,藤川这么美的雪景被我们拍到了,然后吧,我们主题是什么,男孩与男人,什么叫男孩,不可一世,玩世不恭还是努力温柔,天真浪漫?都不是,都不全是。”
看得出摄影师是个非常有想法的人,他笑了笑说,“在这次拍摄里,我看到你俩,刚开始一个披着稳重的皮,一个套着孤独的壳,说白了就是装逼,但拍了几次以后我发现,不是这样,你们的简单,鲜明,尚未经过世俗污染的最纯粹的样子并不外露,只是给了彼此,是怎么样?看不起我们老男孩了是不是!搞得我每次都只能抓拍,还好我技术过关,不然我们还得在这儿多耗个把月呢。”
裘哥拍了两下桌子说,“老子眼光好不?这俩一看就是能火的料,要是都能签给我多好。”
摄影师抬眼道,“那不成,让他们再享受几年男孩生活吧,太早成为男人不好。”
李言蹊和贺忻对看一眼,拿起酒杯轻轻碰了碰。
“看你们滑雪,看你们打雪仗,看你们不顾形象地牵着狗互追,那时候我心里还挺羡慕的。”摄影师叹了口气,“十年前我也有过这么一段肆无忌惮跟人傻闹、瞎玩的日子,像两个快乐的神经病,可惜现在即使有人陪着,我也不愿意这么疯了,这就是失去了少年感的我,看到这组照片后的第一感觉。”
“羡慕又遗憾,哪怕人已经老秃噜皮了,但想起这一刻的记忆依然是闪着光的。”
一旁的裘哥哎了一声,“你老秃噜皮我是不是得一脚进棺材了啊?”
“就这么个比喻。”摄影师敲了敲桌子,“但凡你不这么较真,头发就少掉几根。”
现场的人都大声笑了起来,李言蹊偏过头,看见贺忻眼神微微向下沉了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说这组照片我觉得拍得很成功。”摄影师倒了杯酒又挨个敬了敬,“后来的男人主题,你俩把握得也不错,帅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把照片里想传达的故事感给表现出来了,人生百态,百态人生,不管什么职业的人,或好或坏,都在为了自己的生活不断努力,哪怕生活给他了痛处、迷茫和无所适从。”
“这对你们以后的求职兴许还有帮助。”摄影师笑了下问,“你们以后想成为怎样的人?”
这是贺忻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想成为怎样的人,之前王美人也问过他,当时他的答案是就想成为自己,但拍完这组照片,听完摄影师的这些话后,他突然明白了,成为自己或许没有这么简单,他们都不可能只是自己。
李言蹊也在这时候想到一点,今天他们拍摄的主题并不都是正面意义的,跟歹徒搏斗的片儿警,打官司失败的律师,刚进去实习,面对一群小孩儿毫无头绪的幼儿园老师,生意惨淡的甜品店老板,赚着一点微薄工资,拼命加班、不分日夜的工人,还有很多很多生活在挣扎在这个城市里的普通人,或许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影射,他们会成为这些男人中的一个,褪去了男孩儿的幼稚,会老会胖会丑,活着活着悄然变成另一个人,但那份热切和真实不会变。
摄影师想拍这套作品的意义,不仅仅限于他对往事的唏嘘感慨,更是有一种“既然青春留不住,那就不妨潇洒活一场”的坦然,不管是男孩还是男人们。
“这也是我退圈之前最后一册,也是最满意的一册作品了。”摄影师说,“谢谢你们。”
“也谢谢你。”李言蹊心口有点微酸,“谢谢你,谢谢裘哥,谢谢所有工作人员,谢谢......”他看了眼贺忻,举起酒杯。
“干了干了。”六七个人一起嚷嚷道,李言蹊仰头把酒干掉,笑着晃了晃杯子。
摄影师站起来,拉着大家共同举杯,“敬一下这两位男孩,还有依然年轻的我们。”
“祝你们在以后面对现实的复杂时,能拥有一份勇敢的诚实,自有一份热忱在心中,做最硬气的自己,坦然走过不可预期的人生。”
“没文化,只想说,干杯!不喝完不是人!”
“干!”
这一下敬酒大家情绪都有些激昂,饭桌上吃得跟风卷云残过似的,裘哥又叫了一个锅,剩下没醉的几个人一通狂吃,贺忻开始喝酒,他不知道怎么了,心口堵得慌,感觉脑子里有点乱,他想试着用酒精麻痹一下自己,说不定就刺激清醒了。
他很清楚知道这不对劲是自从摄影师说出那句“你们的真实并不外露,但全都摊开给了彼此” 开始。
贺忻开始想到以前的他,父母眼中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无所事事地混着日子,漠然地与这个世界划一条分明的楚河汉界,别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还是继续惶惶度日,我行我素,招惹他,他揍,不招惹他,当空气。
而认识了李言蹊,他变得不一样了。
他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不单单指性格上,还有为人处世,或者是生活目标上。
也有某种东西在心底悄无声息地黯然滋长,好几次快要破茧而出。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胸口热得快戳出一个欲盖弥彰的洞。
他很快就要知道那是什么了,很快了。
或许早就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只是没有诚实面对而已。
“贺忻!”裘哥在一旁叫他,贺忻又猛灌了一瓶酒,撩起眼皮笑了笑,“怎么?”
“没事,我不就看你这回状态明显跟在滨城不一样了,想问问南溪这地儿是不是有洗涤心灵的效果?”
李言蹊说,“欢迎裘哥去玩,物价低五倍有余。”
“哈哈,那肯定啊,等我手头上事儿忙完了就过来歇几天。”裘哥转头看着贺忻,“哥问个正经点的问题,贺忻........”对方难得的正色道,“你真准备一直在南溪不回来了?论资源,论发展,论前途,滨城比南溪好太多了,我呢不知道你什么想法,就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一下,好多一时冲动的选择,到最后往往都会自食其果,不过你现在开心就好,谁让你还是男孩儿呢,有放肆的资本,哎,不说了,我也就是突然有感而发。”
贺忻往口袋里摸了一下,掏出烟来叼着,虽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明显在思索。
李言蹊转头喝了口酒。
没有当头棒喝那么明显的痛觉,但还是感到了一阵迷茫。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依赖也是,不管他承不承认,贺忻现在如果说要走,不在这儿待着了,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难过。
但发生这件事的几率,他之前却都忽略不计了。
直到裘哥一句看似玩笑的话,才打破了他心里粉饰的太平。
是啊,贺忻不属于南溪,高中三年,现在只剩一年半,他一定会走,如果不走,他们大学还能在一块儿吗?工作以后呢?
李言蹊以前以为自己是个对待感情没什么欲求的人,但后来发现他不是,他会因为一点小事吃醋嫉妒,也难免有贪求,难免自私地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