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忻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待在医院,那天好像是他八岁的生日,他发烧了,迷迷糊糊在椅子上睡着了,点滴滴完,差点挂进了空气,他喊了几声护士,但没人理他,他又急又害怕,以前无所谓生病会不会有人陪,但现在特别希望有个人能在他身边,好让他不要这么手忙脚乱,最后他自己一下把针拔了,流了好多血,他拿着纸巾按着手背好一会儿,护士终于来了,问他,“你一个人吗?你爸爸妈妈去哪儿了?”贺忻回答了几遍,“就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在他吼着的片段里,他发现自己渐渐长大了,嘴里的台词却从来没变过。
后来他想,他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活不下去了,但每一年的生日愿望总是出卖他,不记得许了多少次了,他想有一个家,每天回家能闻到饭香味,感受得到屋子里的温暖灯光,电视机开得很响,有笑声有吵闹,不再白白挨揍,也不用亲眼目睹父亲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他可以拥有别人触手可得的简单平凡的幸福。
画面倏然一转,他在某个黑漆漆的地方睡觉,闹钟响了三回,有人开了盏灯,他烦躁地把脑袋窝进被子里,没过一会儿,那人就把他连拖带拽地从被子里扯了出来,嘴里说着“贺忻,李岸都起了你还睡?迟到了我可不陪你罚站,你自个儿潇洒去吧。”
那人背光站着,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阳光从他头顶穿过,折射出一圈光晕,虽然这束光太吝啬了,也并不怎么亮,但至少有光。
贺忻猛地一下从床上跃了起来,他喘了几口气又躺了回去。
做梦了,他好久都没做梦了。
还好,不算太差的梦。
抓起手机一看,都第二天九点了,贺忻下床去洗了个澡,趁李言蹊不在,抽了根烟过过瘾。李言蹊开门的时候,屋子里烟味还未散尽,他皱了皱眉,发现贺忻不听医嘱,正趴在窗户边边抽烟边咳嗽。
“烧退了吗你就瞎抽?”李言蹊把粥放下,走到他身边碰了碰他额头,“是不烫了。”
贺忻勾勾嘴角。
李言蹊铁面无私地把烟从他嘴里收走了,“不烧了也不能抽。”
贺忻朝他抱了抱拳,嗓子还是哑的,“今天还练球吗?”
“不练了,就你那走两步咳两步的身体。”李言蹊说,“喝完粥,乖乖待着。”
贺忻听得有些来气,“我——一个高烧三十九度的猛将,打败了五中,还两次把你拽倒,我什么身体?”
李言蹊想起他昨天不设防扑到他床上的事儿,尴尬地别过脸去,“你威猛先生的身体,我等凡人不敢造次。”
贺忻笑了笑,“没什么事儿下午出去转转,我听说城北有个荧光音乐节。”
李言蹊说,“你去玩吧,我要待在宾馆里补眠。”
贺忻指指自己,“我气还没消呢,等会儿就拉着你打一架。”
论不要脸还真没有人比得过贺忻,李言蹊瞅了他半天,差点撸起袖子说干一架就干一架。
但是最后架没干起来,因为贺忻迈着长腿去喝粥了,李言蹊决定回自己房间跟许澜知会一声,估计今晚的练习他没法儿参加了,让他带着点。
贺忻其实从李言蹊进门那一刻就看见了他端过来的粥旁边还有一个柠檬,但他没想到李言蹊会在柠檬上画了个笑脸,还写了字。
——贺小狗,汪两声。
汪你大爷,贺忻笑着用袖口擦了两下柠檬,刚想下嘴咬一口,又及时刹了车,左思右想还是把它塞进行李箱,抱着手臂看了会儿,然后与他心仪的柠檬告了个别。
荧光音乐节离他们的宾馆有些远,转了两趟车才到达目的地,贺忻带着一个黑色口罩,穿着一身黑,看起来特别像黑社会的,又忘了带身份证,到门口售票处都没人敢卖票给他。
李言蹊笑得不行,自己先进去溜了一圈才好心去门口接他,贺忻沉着张脸,叼了根烟,痞疲地斜他一眼。
“出门多微笑,世界更美好。”李言蹊看着他说。
贺忻扯出一个“特别和善”的微笑,“这样可以吗?微笑天使李老师。”
李言蹊说,“饶了我的眼睛吧贺小狗。”
“不是,你小狗小狗没完了? 我这么酷一人,被你说得跟宠物似的。”贺忻不服气地说,“李小猫,小心我咬你。”
倾情冠名李小猫的李言蹊沉默了一秒钟,伸出手往他那儿一晃,“贺小狗,小心我挠你。”
彼此互看一眼,都没绷住笑了,一直走到音乐节观众堆里,他俩还没琢磨明白刚才突如其来的幼稚是抽了什么风。
荧光音乐节是一场大型草木环保音乐节,每个买票进来的人都能去生态园里种一棵树,这边音箱声震耳欲聋,那边种树种得不亦乐乎。
李言蹊跟贺忻种了两棵树,并在树牌上写上了他们的名字。
“贺忻&李言蹊。”贺忻写完以后说,“你的蹊没写错吧?”
李言蹊掏出眼镜看了眼,“少了一点,王美人要气得脱粉了。”
贺忻拿笔重重画了一点,还把他俩名字加粗了一圈,本来字就丑了,现在丑得更别具一格了。
李言蹊叹了口气,很轻地笑了两声。
音乐节里有免费自助供应区,热饮和酒都有,但没什么人会拿热饮,大多数唱嗨了都喝酒,李言蹊和贺忻一人一瓶酒,混在粉丝堆里挥了半天手,也跟着他们一通乱喊,到节目快结束的时候,俩人嗓子都哑了。
最后一个是保留节目,选在场一个人上去表演个节目,他的同伴得在他相应的表演时间内用现场道具制作一件物品。
挺有趣的,所以报名人数很多,贺忻和李言蹊从一进门就被主持人姐姐盯上了,他俩默默拿酒看戏的时候,被点名了。
贺忻戴着口罩一脸不情愿,李言蹊也并不想出这个风头,他俩同时摆手,但这种情况下,大伙儿看见俩帅哥在场都忍不住起哄,一时间骑虎难下。
最后主持人看贺忻比较难接近,于是把李言蹊请上了台。
李言蹊一站上去就有好多女生尖叫,贺忻啧了一声,站到一旁挑材料。
“不怎么会唱歌,随便打两下鼓。”李言蹊说着看了主持人一眼,“一分钟够了吗?”
掌声噼里啪啦响起来。
贺忻在一旁拿着手绘笔在发带上画画,李言蹊走到架子鼓面前站定,脚尖跟着鼓点轻轻打了两下拍子,然后一丢鼓棒,在鼓上敲击了一下。
每一个节奏,每一处停顿都恰到好处,不过分卖弄,也不刻意耍帅,但就是特别让人移不开眼,贺忻转头,看见李言蹊的黑发在风中微微拂动,他穿着一件灰色毛衣,捋了捋袖子,朝贺忻的方向笑了笑。
贺忻觉得李言蹊是个挺神奇的人。
架子鼓这么狂野的音乐,像他这样沉稳的人,居然打得这么好。
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得他这种矛盾的气质很酷。
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特别和酷。
因为沉迷表演,贺忻一分钟完了也没画出什么花来,李言蹊凑近看了一眼,“发带上是坨屎吗?”
贺忻无言以对,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像坨屎,但他画的其实是个灯塔。
“丢了吧,我不擅长画画写字。”贺忻说,“我去埋在我们的树下。”
李言蹊说,“隔年长出一坨屎来。”
“你有完没完?”贺忻扯下口罩指着他,“洁癖精打了趟架子鼓释放自我了啊。”
李言蹊笑了笑,看了眼贺忻手里的发带,趁他不注意抢到手里掂量了两下,“给我的就是我的,当表演费了。”
贺忻说,“你打架子鼓那会儿前排女生都快冲上去抱着你大腿嚎了。”
“这么夸张?”李言蹊说,“你打篮球的时候也一样。”
贺忻低头点烟,刚握上打火机,又被他摁灭了,他把手抄进口袋里,偏头看着李言蹊,看似随意的问了句,“小奶泡说你不会谈恋爱,你就真不谈?”
李言蹊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个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愣了愣后转过身,沉默地笑了笑,把问题反抛给了他,“你呢。”
贺忻说,“我没喜欢过人。”
李言蹊没有吭声,低头走着。
贺忻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眯着,“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言蹊用手指摩挲了下口袋里的发带,轻轻呼了口气,喜欢一个人,是不敢去想更近一步的事,却忍不住想再了解一点就好了,再靠近一点就好了。
这是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李言蹊沉默,感觉那面墙快倒了。
第三十九章 并肩是你
篮球比赛定在周日下午决赛,周六晚上抽签决定谁跟谁打,晋级决赛的队伍统一被安排在场馆的会议室里抽签,组委会还没来之前,大家各据一方领土,气氛频频剑拔弩张。
这些校队平时各种联赛里经常碰见,新仇旧恨加起来能绕场馆一圈,基本上谁也不服气谁,有两队看起来实力都很强悍的队伍,在彼此的眼刀中大概已经模拟了八百回对战。许澜他们队比较低调,一直待在角落的位置围观,贺忻戴着口罩侧目养神,李言蹊暗自观察着各个队伍的选手,其他人则是自顾自玩手机,一直到抽签才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