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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王 完结+番外 (砯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袁昕或许是累了,嘶喊声弱了下来,变成低低的呜咽。关瓒的脖子和胳膊都有不同程度的抓伤,额头红了一片,他固执地不肯撒手,抱着妈妈安静流泪,轻轻地问:“他是谁?”关瓒合上眼睛,“‘我’又是谁?”
  救护车来了,急救人员把袁昕固定在急救床上,推进车里。
  柯谨睿打横抱起筋疲力尽的关瓒,放进副驾驶,带他开车跟在后面。关瓒有点轻微脑震荡的眩晕感,心力交瘁,疲惫得不想说话。柯谨睿也没出声,两人相对沉默,只是在等某一个红灯时,他抚开关瓒的额发,在他被袁昕打得肿起来的位置轻轻吻了吻。
  关瓒被吻得流泪,钻进柯谨睿怀里,拉扯着他的衬衣,终于发泄一般大哭出来。
  回到医院,医生给袁昕打了镇定,束缚住手脚,防止再次发生意外。关瓒接受了简单包扎,又去拍了个CT,然后返回病房趴在床边陪着她。
  直到晚上八点,探视时间结束,两人回了公寓。
  等到关瓒睡熟,柯谨睿独自去了露台,用一个电话吵醒了早已睡下的柯溯。
  “今天袁昕去了西山,应该是去见您的。”他的嗓音很轻,语气平淡,听不出半点情绪,“关瓒没告诉她您的名字,只提了有个老人在帮助他、教他古筝这些事,是袁昕自己猜出来的。”
  “她现在回了医院,我们离开的时候还在睡着。但是她早晚会醒,也总会有清醒的时候。爸,您瞒不了关瓒一辈子,还是找个合适的时间,说了吧,别等袁昕说出来。”


第68章 深谈
  关瓒清明节三天的假期都耗在了医院。袁昕的情况不太好,本身体质就弱,这一趟出去不仅旧病复发,而且还受了凉,诱发了肺炎,连续一周都处在持续低烧的半昏迷状态。
  开学以后,关瓒不得不返回学校参加民乐团合练,在上海的演出定在了五一假期,按以往还得提前一周过去适应场地。
  不过他还是将一部分心思放在了母亲身上,没有钢琴课的晚上一有空就会往医院跑,能陪多久算多久。袁昕的这次擅自离院给了关瓒警示,他年纪还小,袁昕也不过中年,他一直觉得妈妈是永远不会离开的,然而这次却越想越后怕。袁昕是会走的,她甚至比其他人更加脆弱,那几个小时里只要发生意外,不管大小,对于体弱多病的精神疾病患者来说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关瓒是真的怕了。
  人这一生会有两次成长,一次是学会爱人,另一次是父母过世。
  后一点对于独生子女来说则要更深刻一些。因为等到了那一天,血缘这种难以言表的纽带会格外清晰,很多人甚至是生平头一回真切感受——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跟你血脉相连的人终于要离开了。
  关郁文走得早,关瓒对他的感情不深,可袁昕不一样。他在袁家寄人篱下熬过来的十年,打骂全收,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让妈妈可以有接受治疗的条件。
  不知不觉又到了一个周末,晚上关瓒去上钢琴课。
  夏铭西感觉学生这段时间有点不在状态,考虑到清明节有过缺课,他便利用休息间隙旁敲侧击地关心了一下。
  周末课程定在了每周六的下午,时间上会比工作日要长两个小时,所以中间会停下来休息。关瓒抱着Sola坐在沙发角落,闻言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轻描淡写地回答:“是我妈妈病了。”
  在人情世故里,生老病死最难安慰,也是外人最难介入的。
  夏铭西看关瓒的反应能感觉到情况应该不轻,多说无益,于是随口安慰了两句,想着稍后跟柯谨熙打听一下情况,如果住院了那就去看看,身体力行总归是胜过一句“别担心”的。
  离开夏老师家不过傍晚,距医院探视时间结束还有好几个小时,关瓒原打算去医院陪陪袁昕,结果刚出门就接到了徐振东打来的电话。原来是柯溯定了今天检查身体,结果他临时有事得提前回西山,医院现在只有司机陪着,问关瓒能不能去看看老爷子,顺便再把检查结果带回来。
  关瓒想着也是有快三个月没见柯溯了,该尽尽孝,于是答应下来,改道打车去了中心医院。
  他到的时候老爷子已经检查完了,正坐在干部病房的床上休息。主治医生站在旁边,询问一些生活上的细节和习惯。柯溯最腻歪这些医生磨叽,吃喝拉撒都要过问,所以脸色不好看,回答也特别敷衍。
  关瓒在病房门口见到了司机,打过招呼,然后敲了敲门。
  柯溯知道小徒弟会过来,听见敲门声立马变脸,满怀期待地朝房门张望。
  两人的视线透过玻璃相遇,关瓒笑得眼睛弯起来,推开门说:“老师,我来了。”说完又看向医生,道:“您好。”
  “可算是到了。”主治医生笑着说,“就怕你再晚点,老爷子不耐烦,一气之下再把我给轰出去。”
  关瓒闻言看了看柯溯,末了重新看向医生,调侃道:“不会的,我老师的脾气可好了,肯定遵循医嘱。”
  柯溯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跟小孩似的立马掩饰起不耐烦,问:“谨熙给找的钢琴老师怎么样?”
  关瓒走过去给他整理衣领,顺便拿起外套给老人家披上,回答:“特别好,琴技高还有耐心,一点也不嫌弃我这个超龄初学者。”
  柯溯点点头,看样子还算满意:“我听说是她本科的小师弟,后来留学深造,在外面发展得不错,近几年才回国的。”柯溯对民乐以外的事都不关心,所以叫不出夏铭西的名字,只是大概知道有这么个人。他又道:“本来我还寻思着不行的话就换个更好的,现在你喜欢,那就是他吧。”
  关瓒陪在旁边笑,心想,夏老师那么厉害,对外根本不收学生,要不是跟师姐有层同学关系,怎么可能做他的私人家教?
  见两人聊得差不多了,主治医生适时插话,对关瓒道:“既然家属已经来了,那柯老就先休息,我把检查结果单独说一下。”
  说完,他转身要走,关瓒会意,也正打算跟上去。结果柯溯却突然开口,把两人一起叫住了。
  “等等。”柯溯道,“就在这儿说,来你们医院检查也好几年了,到现在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毛病我自己都不知道,也想一块听听。”
  待他说完,两人不动神色地对视一眼。
  老师身体的问题关瓒是知道的,如果问题不多,徐振东也没必要特意叫个人过来听医嘱。年中刚进柯家的时候柯谨睿也提到过,阿尔兹海默的事全家都在有意隐瞒,就是担心柯溯知道以后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点医院会直接接触的医生护士也被柯家打过招呼,确保滴水不漏。
  主治医生在应对这方面的经验丰富,很快调整过来,翻着病历簿说:“老爷子保养得不错,这回心脏检查全都没问题,血压和血脂也正常。就是有点骨质疏松,不过年纪毕竟大了嘛,都有这问题,回去补补钙就行了。”
  柯溯问:“没别的了?”
  主治医生很有耐心,闻言合上病例,关心道:“柯老是觉得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柯溯沉默片刻,说:“我患有老年痴呆症的事怎么不提?”
  此话一出,主治医生和关瓒都愣住了。
  “孩子们不让说吧?”柯溯笑了,“可是我的身体我清楚啊,记不清事,记错了人,过去的想不起来,现在的又经常混淆,我大概查了查就明白自己怎么了,还用你们费劲巴拉地瞒着?”
  “老师。”关瓒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乖乖挽着柯溯的手臂,安慰,“这也是为了您好嘛,怕您知道了再着急。”
  柯溯盯着他静了片刻,转而对医生道:“你先出去,我想单独跟徒弟聊聊。”
  主治医生点头表示理解,依言出了病房,关紧了房门。
  柯溯轻颤着缓了口气。
  单独面对关瓒,他心里有千言万语,还句句生刺,扎得他喘不过气来。人越老就越感性,看似到了什么都能看开的年纪,可但凡心里有个小疙瘩,解不开、理不顺,就能堵住半辈子,一口气憋着,到死都咽不下去。
  关瓒注意到他眼眶红了,以为是受病困扰,心里不舒服。他赶紧伸手给柯溯擦眼泪,说:“老师,您别太在意,放宽了心,是病就一定有治,您看,咱们认识还不到一年,您把我记得多牢,也没忘不是?”
  柯溯盯着关瓒那双光彩黑亮的眼睛,脑子里却想起了那本贴满他名字的琴谱。
  “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病了。”柯溯握着关瓒的手,用冰凉松弛的掌心护着,用手指去抚摸小徒弟柔软的手指,摩擦指腹上新生的茧,越摸越舍不得,不愿意松开,心里揪着疼。
  “老师这辈子够本了,有名、有地位、有公认的成就。我教过的学生个个出类拔萃,他们又继续开枝散叶,为行里培养新人,我说自己桃李满天下,应该是不为过吧?”
  没等关瓒回答,柯溯兀自说下去:“现在老了,惦记不了那么多事,把功名利禄看得很淡,就想着孩子们可以好好的。”
  “我那俩孩子都不听话,奔四的人了也不知道成个家。以前我总叨唠,他们都烦,到后来我也就不说了。”柯溯说得流泪,胡乱用手抹了一把,“孩子大了,我管不了了,可是不管他们再怎么胡闹折腾,就算这世界上有千万人指指点点,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可能去做那千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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