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打断了我,他说没关系,他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记得住的人,不知道名字也会记住;记不住的人,知道了名字也会忘记。”他转过身面向我,手指着自己的心口,问到,“你说是不是?”
“是。”毕竟从头到尾我也只知道他的姓氏而已。
“假如时间倒退十年我们相遇,你猜,我们会不会变成很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聊起这个,浑身都绷紧了,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他。他也在看我,等我说话。
“或者比好朋友还要前进一步。”我回答到。
他看着我笑,对于这句话的含义彼此了然于心,然后我们都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而默默地看着河面。以前我幻想他的时候,每次都在脑海里设计我们单独相处的场景,这时四下无人,梦想成真。然而我的内心平静得激不起丝毫涟漪,我不想上去和他拥抱接吻,不想逼他听我剖白心声,甚至不想简单地拉一拉他的手。我想这真是十足诡异。也许我的内心深处在害怕着,我们只要有一丝一毫的触碰,关系就改变了。
而这种改变是我承受不起的。我告诉自己我这是在坚守道德底线,但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我是个十足的懦夫,我秉承不开始、不结束的原则来避免结束带来的伤痛,我深知我们这种情感不会有好结果。对他也好,对我也好,最负责任的态度就是远离彼此,我不能控制自己不动情,但我能控制自己不要踏出去。只需要有错误的第一步,我和他就万劫不复了。
我实在不是那种不管全世界怎么样,反正我的世界里只有爱情,就是要和他在一起,——很遗憾我不是这种任性份子。我也极想任性一次。虽然我也不明白自己这么畏首畏尾循规蹈矩地活着,不敢行差踏错,一辈子到头来有什么意思。
我们谁也没有提及“你说要约我”那个话题。
“我只想静静地和你呆一会儿。”我说。
他没有说话,看了我一眼,突然笑出来。
“你在笑我吗?”
“你很怕我笑你吗?”
“也不是。”
“自卑的人最怕别人笑。”他补充道。
“如果一个人喜欢你,他也会怕你笑他。”我说。
“你对我笑一个吧,”他说,“我从没见你笑过。”
我拒绝了他:“我笑起来不好看。”我想留给他的都是我最好看的那一面。
“你笑不笑都不好看。”
他总是能抓住问题的关键,而我竟然不讨厌他这份敏锐。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但马上忍住。我仍然想在他心目中保持一个高大严肃的形象。
我的手机闹钟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赶紧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把闹钟关上。这时候我该去绘画班接小儿子了。我向前靠在高大的堤墙上,握着手机,在堤砖上轻轻敲打。我不愿离开,想和他再呆一会儿。
“你有事吗?慌的话先回去吧。”
“不,我不慌,不着急。”
他没有说话,和我一样,不想今天匆匆结束。
又听到一阵蝈蝈叫。
手机闹钟每隔5分钟就响,我直接点击了“关闭闹钟”。
他瞧出我心神不宁,我确实在慌张,但为了他徘徊不去。他神情微妙,似乎想开口说什么,终于只是面向河面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走吧”,他说。他没有看我,放眼眺望远处。
我扭头盯着他的侧脸,很想把他定格在我的脑海里。遗憾我没有照相机般的记性,我怕将来时间久了,说不定会忘了他。于是举起手机对着他的侧影,我开启了静音,关闭闪光,按下home键,图库里静悄悄地添上了他的一张照相。
我和他并肩看向宽阔的河面,万千思绪像河水一样奔流,就在那一瞬间,像被什么击中,我坦然地感到了一阵轻松和释怀,心里曾经山呼海啸般的爱情,突然偃旗息鼓,归于平静。
“那么,我先走了。”我说。
他静静点了点头。
我于是转身阔步向背后的小树林走去,在狭长的林间小道穿梭,周围葱茏的树木,快速被我甩到身后。我不知道埋头走了多远,突然一阵心悸,随之心痛犹如没有拉空袭警报就铺天盖地压下来的黑云,完全笼罩了我的身体。我不知怎么办才好,甚至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在这片小树林里崩溃。
当这阵情绪化的心痛过去以后,我直起身子,拨打了他的电话。这次刚响一声,就被他飞快地接起来。
“李老师……你知不知道……我……”
“嗯。”
“那么,你呢?”
“嗯。”
“以后,我不会再跟你联络了。”
“…………嗯。”
我挂断电话,急匆匆地奔跑起来。我穿出树林,拐上老街,沿路拦截的士,可惜没截到一辆空车,于是继续向前奔跑,赶去外面大路上拦车,这时接儿子已经迟到了。
我跑过第二个红绿灯路口,仍然没招到一辆的士,但幸运的是恰好有一辆公交车靠站。我一步抢到站台,冲上公交,直到在靠近前门的空座位上坐下来,才长喘一口气。奇妙的是我发现这辆公交车就是之前我和他一起乘坐的,我认出那个戴鸭舌帽的司机。仅仅一个半小时之前,我和他在这辆车上偶遇,我们一起坐在车厢后面倒数第三排,我紧张着怎样和他打招呼,颤抖着手指发短信约他一起下车。现在我一个人独自乘坐这辆车往回走,心里慌着接儿子。
我深深以为这个小巧合仿佛一种命运的暗示,但我破解不了这种暗示。
我仅仅了悟到残酷的现实生活中一个隐藏的定律:往往和你绑定终身的不是你心之所爱,你爱的人活在别人看不见的世界里。悲哀吗,伤痛吗?并不。我不需要他们看见,感知,抑或听闻半点风声,我封闭了我的精神世界,任它荒芜或者绚烂,只为你造就一块心灵的秘境,在这个境地里我只有一个你,我要与你徜徉,盘桓,逗留,偷偷完成一场华丽奢侈的欢愉。
我们要互相爱抚对方,亲吻,翻滚,做|爱,搂抱着入睡。
不道德吗,我仅仅只是在幻想你。道德吗,恕我愚昧,实在分辨不清肉体和精神的失贞,哪个更不可饶恕?
我到现在仍不知道,从明天开始,我是否可以彻底停止编织这场春梦。
turn on
主持人:“城市午夜,你好。现在是深夜十二点,我们的节目陪你度过今天最后的一个小时,哈哈,其实已经是明天了。马上接入下一个听众来电,——实话,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打电话来吗?喂,你好!”
听众:“喂,你好。”
主持人:“真的还有人打电话进来耶,导播都感动哭了有没有。这位午夜天使,你有什么故事要和我们分享?”
听众:“我只想找个人听我说说话。”
主持人:“亲,你找对人了哦,俺就是专业陪你闲聊的。”
听众:“我不知道你和你爱人的关系好不好……”
主持人:“哎呀,为什么问我?这是隐私。”
听众:“但是我对我的爱人,更多的感情是愧疚和感激。”
主持人:“愧疚和感激吗?首先说你做错了什么愧疚,然后又感激什么?哈哈哈。”
听众:“我的爱人是我大学同学……”
主持人:“哇,大学同学呀!那你们婚后一定很幸福吧。”
听众:“她聪明、机智、幽默,有时候善解人意,还愿意迁就我……”
“喂,大午夜撒狗粮,不道德!”
“……这些都是可爱的宝贵品质,但是我发现不了她的美。我无法为她怦然心动。”
“噫?急转直下。原来不是秀恩爱,撒狗粮吗?”
“我时常想,如果我们不是夫妻就好了,如果只是单纯做朋友,我甚至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现在我一点都记不起来,当初我们为什么会结婚,可能是因为我懦弱,害怕,逃避。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爱情,我是说从我懂事那天开始。”
“爱情这东西,其实每个人都曾经期待过吧?”
“但是有一天我碰到一个人,他是我班上某个学生的家长。”
“喂,我以为这通电话是要向你爱人表白。”
“他丑陋,粗鲁,不修边幅。我看得出来他有一个懦弱的灵魂,从他第一次踏进教室,我就轻易瞧破了他那些虚伪可笑的姿态,可是我们却一见钟情。后来我知道他做事经常出洋相,不敢像别的家长放学后找到我问他儿子在学校里的情况,可是在家里又时常向他的孩子偷偷打听我,老说他怀疑儿子在学校里淘气找借口给我打电话,我瞧不上他这些小伎俩,我猜我们的个性一点都不相似,脾气也没有互补性,最多只是思维方式上可能有一点接近的地方。
“然而我想和他约会,也偷偷想过几次,最好他主动约我。我一定会答应,但是每当第二天看见他在学校门口接孩子放学,我就想,不,我坚决不能答应。如果他约我,我必须断然拒绝。”
“喂,老兄,我要提醒你,全播出去了哟。”
“我离开支教的城镇小学,回到市里那一天,他没头没脑地给我发来一条短信,说什么‘你不在这所学校任教太好了,其实我早就盼望着你离开,这样你就不再是我儿子的老师,我就可以约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