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孝同怎么瞧苏城都是个好孩子,应该只是好朋友,就跟刚才姓蒋那丫头一样,那丫头也不错,一看就是痛快人,他倒希望顾成跟那丫头不只是好朋友,可惜怕是没戏。他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够是那种关系,同事而已,哪有那么凑巧的,还能个个儿都不正常,那人类不早绝种了,哪会像现在人口爆炸啊。顾孝同最烦拐弯儿抹角的,但这事儿又不能直接问,存了猜忌的心思他自觉羞愧,也没脸跟人孩子聊天儿,干脆早早在沙发上躺了。
到底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这几天又是火急火燎,没犯病都是他顾孝同身体好,这会儿心一落地,躺下去没一会儿呼噜就起来了。
这个时候苏城说什么也不能走,硬是留了下来,他知道顾成的性向早多少年就跟父母说明白了,就特别怕顾孝同问自己跟顾成什么关系,刚刚蒋格格那些话要是自己说出来就好了。有顾成亲爹在,他想干什么都不成,别说拉拉手亲一亲,连多盯着看一会儿都不敢,顾孝同的呼噜声就像鸣金之音,他一直紧绷的弦儿终于是能松一松了。偷偷拉住顾成没输液的右手,拿被子遮了,总算能暂时抛开顾忌,好好儿看看他了。
他差点儿失去顾成。
爸爸肺癌去世的时候,苏城还不到七岁,悲伤的记忆早已在岁月涤荡中模糊,除此之外他没有直面过亲近之人的危难和死亡。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顾成已经是他最最亲近的人了。
他趴在顾成枕边,亲了亲他耳垂,无声地道:“赶紧睁下眼吧,你丫儿醒了我也想睡啊。”
医生说半夜可能出现无意识躁动,光个静脉补液针就贴了五条胶布固定,再加上还要做血压和中心静脉压监测,苏城原本就想看着顾成醒过来,也没打算睡,但他太累了,不知何时就给睡着了,不过心里惦记着,没睡一会儿突然就惊醒了。
苏城一阵心跳加速,他没动,就那么睁着眼发了会儿呆。顾成的手突然动了,而且是用了一点力气、很明确地捏了捏他的手。苏城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顾成带笑的眼睛。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是更紧一点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苏城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左颊边,不好意思道:“我还说我要看着你醒,结果反过来了。”顾成轻声道:“苏城啊。”苏城应道:“嗯?”顾成道:“我爱你。”
苏城一怔,说不上什么滋味儿,眼睛瞬间就有点湿湿的,他咬了咬嘴唇,把额头抵在顾成锁骨上。他不想哭,可是眼泪止不住滴下来,打湿了顾成的衣服。
顾成心里一阵抽痛,又丝丝缕缕地感到淡淡的甜蜜,他微微一转头,嘴唇正好碰到苏城额角,他在那里轻吻了几下,道:“对不起,对不起。”
苏城突然想起病房里还有个顾孝同,惊出一身冷汗,立马撒手抬头,坐得板正板正。然而沙发上空空如也,顾孝同已经不在那儿了。
第98章 你爸好凶
苏城惊魂未定,“你爸啥时候出去的呀,刚还打呼噜呢,他看没看见啊看没看见?”
顾成抬抬胳膊,表示要拉手,苏城一巴掌把他手拍床上,“别闹!”顾成笑道:“慌什么慌,甭慌了,都瞧见了。”
苏城双手捂住脸,“这下儿完蛋了。”
顾成道:“什么就完蛋了,吃不了你。”
苏城站起来,“算了,我先叫医生。”
值班医师过来查过,说是监测项目基本正常,现在开始要记录二十四小时尿量,以便观察扩容和心功能情况,最重要是预防并发症,过两天情况稳定就可以转普通病房。
顾孝同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他知道今晚陪床的情况,没想睡,架不住岁月不饶人,不过心里装着事儿,睡不踏实,不多会儿也就醒了。他瞧苏城放着这边儿的陪护床不躺,非得跟靠墙那边儿的凳子上窝着,脑袋搁在床边,看样子也睡着了,就想叫他挪个地儿,好好歇一会儿。结果越看越不对,那手搁的地儿啊,它不对。
他脑子乱糟糟的,就站那儿天南海北地瞎想,一会儿想到顾成出柜,一会儿想到他才历了一遭劫难,一会儿想到宋若希那些难听话,一会儿想到苏城刚才在医院的种种,一会儿想到年轻时的抗洪、空投、救援,一会儿想到搞艺术的大姑娘对自己展开的猛烈追求,一会儿想到顾成妈妈三不五时就要给自己发些乌七八糟的同性恋相关信息,一会儿想到儿子童年时一家三口也曾其乐融融。回想起来他陪伴妻子、儿子的时间少得可怜,少到能够让他当做回忆的画面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当然迄今为止他都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男人本来就该事业为重,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确实错过了许多东西,尤其是儿子的成长方面,他并不了解自己的亲生骨肉,第一次真正让他认识到这一点,是顾成条分缕析地劝说他们早日离婚,第二次,是郑重其事地跟他们出柜。
一直想到顾成醒过来。
父子俩对视了片刻,顾成轻声道:“爸,让您担心了。”
顾孝同鼻子就有点儿发酸,孩子那声音嘶哑而虚弱,毕竟这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啊,他点点头,“醒了就好。”想按铃叫医生,顾成赶忙阻止,“爸,等一会儿。”顾孝同瞪眼。顾成道:“我没事儿,就五分钟。”顾孝同怒道:“简直胡闹!”拂袖而出,拐楼梯间抽烟去了。饶是如此,他还是尽量压低了嗓门儿。
顾成这才用了点力气捏苏城的手。
医生交代完,转身出去了,房里气氛就很是尴尬。
顾孝同忍着不开口,他生怕自个儿一张嘴就没好话,你说跟一刚脱离危险期卧床不起的病号儿怎么较劲?再者就算顾成能打能骂,他也不乐意朝别人家的孩子甩脸子,人家自有父母管教。
苏城贴墙站着,战战兢兢道:“叔、叔叔您坐,我出去一下……那个,有事儿叫我就成。”
顾孝同拧着两条浓眉,在屋里来回转圈儿。顾成道:“您早知道我什么样儿了,咱不着急上火了成么?”顾孝同怒道:“你还知道我什么样儿呢,怎么不说给我降降火呢!”顾成道:“得,您赶紧回吧,这把年纪可不能熬夜了。”顾孝同是又生气又心寒,“刚醒就轰你老子,我知道,不想瞅见我,想看别人呢!”顾成失笑道:“放着壮劳力不熬,熬老头子啊?您怎么就看不出来我心疼我亲爹呢?”
顾孝同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顾成又道:“明儿能不能给我送点儿干净被褥、换洗衣服啊?能不能让梁大妈给做点儿病号饭啊?就您二位,我要说现在想洗个脸,指定连毛巾都没有。”
这兔崽子倒是有数得很,顾孝同骂道:“您这儿睡得舒坦,我们遭一整罪您还挑理儿?”顾成笑了笑没接茬儿。顾孝同心说完,什么跟什么就我们了,而且今儿跟兔崽子说话怎么倒像是日常跟老爷子互呛了?他踱了两步,心情十分复杂,喜悦于顾成脱离危险,恼怒于他死性不改,还有些许难以言喻的失落,儿子最想见、最需要的人已经不再是父母了。
顾成道:“爸,真不是轰您,您不乐意走就不走,我想跟苏城说两句话,您帮我叫一声儿呗。”
顾孝同伸手指着他,气得有点儿哆嗦,“你就不学好吧你!”鉴于顾成死里逃生重伤虚弱,对于他跟苏城的关系,顾孝同也就权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他倒好,非但不知收敛,还急赤白脸要见人,离开一会儿都不行,还让老子给你叫人,难不成还要当着老子面浓情蜜意!?然而顾成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顾孝同始终是不忍心,强压着怒火道:“公众场所,分着点儿轻重!”转身出去了。
苏城找了个不远不近的拐角猫着,既要避免顾孝同出门儿就能碰见他,又不能让人找不着自个儿。顾孝同出了病房左右一看,也能明白他的用意,虽然摆不出和颜悦色的姿态,却也发不出火,自己家孩子都教育不过来,冲别人家孩子甩脸责骂算怎么回事儿,更何况顾成能平安脱险还是多亏了人家。
苏城见他过来,赶紧站起来,规规矩矩叫了声叔叔。顾孝同道:“辛苦你了。”苏城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顾孝同蹙眉道:“你进去吧,我回了。”苏城道:“哦,叔叔您慢点儿。”顾孝同心里类似“注意场合”的词儿来回翻滚,终于还是硬生生给憋住了。
苏城要送他下楼,顾孝同不再说话,摆手制止了,苏城送到电梯口,电梯门一关上,他立刻调头跑回病房,夸张地拍着胸口,“你爸好凶!”顾成笑道:“少装,他就是打断我的腿,也不会骂你一句的。”苏城撇嘴,“我说他凶,没说他骂我呀。”顾成道:“对对对,你说他凶他就凶。”
苏城想起正经的,“这事儿跟林琅有关系。”
顾成道:“蒙眼布一直没摘下来,林琅应该没来过。”
苏城道:“你想维护他?这次太出格了,绑架都敢干,必须自己承担后果。”
顾成道:“他不是主谋。”
苏城道:“但他跟绑架绝对脱不了干系,不过混账东西多半舍不得下这么狠的手,囚禁起来慢慢享受更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