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南往北 (四又西)

　　他站着好几分钟都没说话，李格过来擦奶奶另一只手，徐北从他手里扯过毛巾：“我来吧。”
　　他学着李格的样子给奶奶擦手臂，这只手扎着针，手背上血管都青了一片，徐北绕过那一片儿，擦完把毛巾涮了涮，又放在她手背上捂着。
　　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病房里气氛很压抑。
　　“我到现在都觉得这事儿不是真的，”徐北揉着着奶奶的手指小声说，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是跟李格说呢还是跟自己说，“跟假的一样，特别不真实。”
　　之前事赶事的时候可以说是腾不出空去想，现在另一件事儿完了他发现自己还是挺恍惚。
　　是不是得想个几天几夜才能转过弯。
　　李格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扯着嘴角笑了笑：“我还没谢你呢，上次我跟我妈的事儿……”
　　“别提那茬，”徐北瞥了他一眼，“想起来我还是想揍你。”
　　李格低头笑了一下，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张卡递过去：“这个谢了，不过用不上。”
　　“又不是给你的。”徐北没接。
　　“换我妈也不会要，”李格摇摇头，把卡塞到他手里，“我媳妇给钱了。”
　　徐北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上回骂成那样了还能要到钱。
　　“又给骂成狗了吧，”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你这样有意思吗？”
　　“我媳妇她……”李格说得磕绊，“也不总那样……”
　　“切。”徐北挺不屑地看他一眼。
　　“我从没想过我妈有一天会这样，”李格低声说，“到亲眼看她躺那儿了才知道，我可能……可能就快……没妈了。”
　　“放你的狗屁！”徐北觉得听不下去。
　　李格眼里闪着泪光，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徐北把凉了的毛巾递给他，李格接过去端着盆进了卫生间。
　　病房的气氛沉默又压抑，徐北坐了一会儿，直到老妈打电话才走。
　　老爸老妈定的酒店离他住的地方只有两站路，徐北半道上绕了一截拥挤路段，耽误了一些时间，老妈连飚了好几通电话来，刚还让他该忙忙，一听不忙了就上火地催，他都走到房门口了还执着地又打了一个。
　　“别打了，”徐北推门进去，皱着眉说，“我开着车呢你一个劲儿打电话。”
　　“开车？哪来的车？”老妈穿着酒店的睡衣正喝着茶看电视，抬头愣了愣，“你买车了？”
　　“嗯。”徐北坐到床上。
　　老爸从卫生间走出来：“怎么没听你提一声。”
　　“现在提了，就在楼下停着呢，”徐北笑了笑，“你俩吃了吗？没吃带你们下去吃饭，刚好满足你们的窥探欲。”
　　“说什么呢，”老妈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把，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走吧，真有点饿。”
　　“嗯。”老爸也板着脸点头。
　　从酒店出来老妈围着他的车转了一圈，老爸还坐进去摸了半天，然后拍拍他的肩：“不错。”
　　“看完了？”徐北笑了笑，“那吃饭去吧。”
　　旁边有家川菜馆，老爸去年吃了一次这家的老碗鱼，满意得不行，徐北直接要了鱼又点了几个菜，最后没吃完的老妈让他打包带回去。
　　“我带回去也是发霉，”徐北直接塞进了他们房间的冰箱里，“你们一会儿饿了拿到前台热一热还能当宵夜。”
　　“行行，随便，”老妈拍拍床沿，“你过来，妈有话问你。”
　　“怎么？”徐北慢腾腾走过去坐下。
　　“就问你，交女朋友了没有？”老妈笑着说。
　　徐北楞了一下，扯着嘴笑了笑：“没呢，怎么老问这个。”
　　“我看不是吧，”老妈盯了他一会儿，露出个贼贼的表情，“你这反应不对啊，搁平时早跟我大道理一筐扯吧开了。”
　　“什么呀，”徐北转头盯着电视，摆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我是懒得说。”
　　老妈没吭声，眯着眼睛一个劲儿盯他，要么说女人的直觉堪比福尔摩斯呢，徐北都快给她盯起毛了。
　　“哎，这姑娘是谁？”老爸突然说了一句。
　　“嗯？”徐北转过头，看见老爸正盯着他桌上在充电的手机。
　　他愣了愣，接着全身猛地一震。
　　我操！
　　他开庭前才换得屏保！
　　屏保是南星！
　　要不是为了给自个儿打气打赢这场仗他才不会把小鸡啄米图换成南星！
　　“他……他……”徐北冲过去把手机塞进兜里，塞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脑子被门夹了，这他妈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着嘴他了半天，他感觉怎么编都是坑，只好一咬牙说了句：“他是个明星！我追星呢！”
　　“明星？”老妈立刻凑过去，“我不信，你从小到大就没追过星，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徐北说，“你俩早点睡吧我也得走了。”
　　“交女朋友就交女朋友了，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老妈挺不满地说，“我们又不是毒蛇猛兽，还能把你吃了？”
　　“不是……”徐北特别受不了老妈装委屈，“我不是那意思。”
　　“给我看看！”老妈瞪着眼睛说。
　　犹豫了半天他掏出手机递过去，老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嗤地笑了：“还明星，你瞧瞧后面这院子，哪个明星在这种地方拍照片？”
　　“跟妈说说，这姑娘是谁？”老妈一下子来了精神，把他按在床上坐下，“要不你这两天带出来让我跟你爸见见？”
　　“妈……”徐北有点儿头疼。
　　“也没什么意思，”老妈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腿，“就是想看看，我儿子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48
　　老妈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到他了，徐北一阵莫名想哭，跟那天听到南星说“不是”的时候一模一样。
　　莫名其妙地想哭。
　　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徐北不是个心大的人，这阵子出了这么多事他心里一直不踏实，连带情绪也不稳定，他知道这时候最好什么都别说，就该立马否认然后转身走人。
　　“妈，我……”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像给什么赶着一样没等话在脑子里过一遍嘴巴就自动张开了，“我要是以后都不结婚呢？”
　　“啥？”老妈表情有点儿诧异，看了他两秒就笑了，“我知道你们这些孩子都爱玩，现在说结婚太早了，你才多大点，等到年纪了你自己就……”
　　“妈，”徐北打断她，声音有点儿颤，“要是我……我……”
　　“哎呀，”老妈看着他着急地说，“你到底要说什么？”
　　“要是我……我喜欢的……不是女孩儿呢？”
　　这话说完徐北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就跟另一个人说得似的，根本没经过他同意。
　　他咬着嘴唇盯着地毯上的细绒毛，感觉心跳越来越快。
　　第一个反应是糟了。
　　冲动了。他想着。
　　老妈一开始没回过劲儿，然后眼睛慢慢睁大了，望着他的表情很震惊，嘴巴张了好几下也没说出话来。
　　“你刚才说什么？”老爸把杯子放在桌上，扭头盯着他。
　　徐北感觉自己没那个勇气再重复一次，他看了老爸一眼，老爸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不可能没听到。
　　他重新低头盯着地毯，房子里一下子变得极其安静。
　　“可是……”老妈握住他的胳膊，看看他，又看看他衣服兜，“你手机上那个……”
　　“那不是姑娘，”徐北使劲儿咬着嘴唇，感觉都快咬破了，“……他是男的。”
　　“徐北！”老爸吼了一声，指着他，手抖着，“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男的！”
　　徐北低着头没说话。
　　“你说话！”老爸吼着冲过来的时候被老妈拦住了，挣了两下又一把拎起桌上的茶杯朝他砸过来。
　　酒店的杯子是白瓷的，砸到徐北头上直接砸裂了，落到地上变成了三瓣儿。
　　没觉得疼，倒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老爸在家里很少发火，唯两次跟他动手，一次是十岁那年他把一袋面粉全活泥玩了，老爸扇了他两耳光让他在楼下站到晚上九点，一次是他在饭桌上顶撞老妈，被老爸一脚从椅子上踹下去。
　　“你住手！”老爸再次冲过来的时候老妈颤抖着喊了一声，听起来像带着哭腔一样，听得徐北心里难受，“你打他有什么用！你让我把话问清楚！”
　　老爸扬着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水盘都颤了两下。
　　徐北感觉手脚发软，老妈过来拉他，拉了几下都没拉起来，最后他一手撑着床硬是让自己站直了。
　　“你过来，”老妈把他拽到门口，表情挺冷静地看着他，“妈问你，你这话是真的吗？”
　　徐北沉默了两秒，轻声嗯了一声。
　　老妈看了他一会儿，嘴唇紧抿着，闭了闭眼睛，声音很轻地说：“就是说……同性恋？”
　　“不是，”徐北咬着嘴唇摇头，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就只对他一个是这样……”
　　“那换人啊，”老妈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换一个不就好了，换个姑娘，妈给你找好的！”
　　“妈……”老妈的表情让他说不出的难受，“我……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