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早在半个月前,他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很偶然,就是在那次滂沱的秋雨中,徐子霖在礼殿与山长争执,他贸然闯进去之前,听见了“母亲是金人”的噩耗,还有兄长羞怒的沉默。
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觉,心像是被重锤猛地砸了一下,那算是屈辱吗?总之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血液里已经有了反叛的因子。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街上那些小流氓老是找自己的麻烦,为什么刚刚离开的林先生对自己忽冷忽热,甚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没有关于母亲的一点记忆——那当然是徐子霖怕他受伤害而对他的记忆做了手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这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你们都是身家清白被金人侵略的弱势离人,只有我是侵人家国离人骨肉的野蛮金族后代,好啊,真是好,糊糊涂涂活到十几岁,终于发现了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之处,他面无表情地想,这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不过在同窗们过了元宵回书院后,从徐言身上依然只感觉到天真傻气的一路莽撞,并未察觉到他几乎是一夜过后眼底的寒凉。
牵月楼的重建无疑是一件大工程,学子们正月十六复学回来,每天都是在推土砌墙的嘈杂声中被虐醒的。
过了年就开春了,正是最适合读书的时候。
可是林月野每天给他们上课,却听得他们怨声载道,每个人眼睛下面都有一团乌青,捧着书本诵读的声音简直就是大悲咒一样的效果。
林月野敲敲少年们的脑袋:“我说你们啊,十几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瞧瞧你们这一脸的怨妇相,我都没心情给你们上课了。”
前排的一个少年道:“林公子你不知道我们每天有多痛苦啊!听着轰隆隆的声音,晚上根本就睡不着,早上天不亮就被吵醒了!”
“对啊对啊,”泠儿勉强撑起精神,“我昨天都快四更了才睡着,不到卯时就醒了,往外边一看,月亮还挂在树梢上呢!那么短的时间我就打了个瞌睡……”
另一个少年大手一挥:“你那算什么!我昨天根本就是一夜没睡,我的天哪,那凿墙墙倒的动静,‘轰隆’一声,就跟闷雷一样,太可怕了,我就听着那声儿瞪着眼睛到天亮。”
有人开头,讲堂里顿时喧闹起来,怨气冲天,每个人都争着控诉那些工匠不让人睡觉惨绝人寰,一个赛一个的激动愤恨,同席之间抱头痛哭,互比谁这段时间睡得更少。
江宁有气无力道:“为什么那些工匠能忙活一整夜,难道他们过的不是人的时间吗?”
他同席揪着头发道:“他们那么多人,可以轮班倒啊,当然日以继夜,而且就算熬了一夜的工,第二天总会有人来顶替,让他去睡一会儿,睡完了再去顶替其他人,工就永远不会停。”
泠儿抓狂道:“啊啊啊啊啊我要疯了,他们是好了,可我们晚上不睡白天又不能补,经常还有早修……天哪我要睡觉啊啊啊啊啊!”
“这牵月楼什么时候能建好?半年?一年?我真怕再这样下去我会猝死……”
“林公子你行行好,我们的早修可不可以取消啊?”
林月野坐在上首,悠然道:“不能。”
众人异口同声:“为什么——?!”
林月野道:“行了你们就消停会儿吧,同样是人,你们看我,没一点影响,我还没你们年轻,整天还不是精精神神的来讲学,怎么你们就那么多事儿?”
江宁道:“你住在后院,离得那么远,当然没影响,我们的斋舍几乎就在牵月楼边儿上。”
泠儿道:“你还隔着一排屋子,一个湖还有一片竹林,我也好想搬到后院去住啊……说不定还能让桑钰弹琴哄我睡。”
林月野:“……”
“还是晚英好,跟着桑钰住在后院,一点听不见前边的声音。”
“好羡慕他啊,晚上他来送饭的时候,我要问问他愿不愿意收留我在他那儿睡一晚……”
江宁面无表情:“……”
林月野道:“好了都安静点儿,都是住在一起的,你们看子路,他说什么了?怎么人家就没有影响?”
泠儿转过头去:“师兄你晚上能睡着?”
徐言道:“能啊。我要参加院试了,每天都复习到很晚,特别累,回去倒头就睡。再大的动静都吵不醒我。”
众人都赞叹:“哇……”
江宁苦恼:“我也要复习,怎么我就睡不着,难道我不够用功?”
“说到院试,”林月野对徐言道,“子路,你兄长临走前还叮嘱我,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帮你辅导一下。”
徐言淡淡地笑笑:“我今天晚上就没事,吃过晚饭我去后院找你吧。”
林月野想起晚上要去彤云楼,便道:“你先去桑钰乐师那里等我,我有事儿要晚一些过去。”
徐言道:“好。”
第45章 恩怨情仇
林月野吃过晚饭,信步走到了彤云楼门前。
白天那些文雅的文曲形式纷纷消失退避,夜晚依然是红尘浮华,纸醉金迷。林月野露出一抹嘲讽似的笑,世间所有的教坊红楼都是空有华裳而内里凉薄,即使力求创新,但也摆脱不了传统的淫邪遗风。
彤云楼的当家王妈妈热情地过来招呼他:“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哎呀您怎么还抱着根木头?”
林月野不跟她废话:“叫你们的穆雨姑娘陪我。”
王妈妈罕见地露出为难的神情。林月野道:“怎么,我不配她陪吗?”
王妈妈道:“哎呦怎么能说不配呢。公子不知道,前些日子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小骚蹄子在她面前胡沁了几句,她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性子倔得跟驴似的,谁点她都不出来。”
林月野道:“烈性子。她听说了什么,变成了这样?”
王妈妈懊恼:“这我要是知道,还能愁吗?”
林月野笑道:“妈妈别急。劳烦你上去通报一声,就说乐正书院客卿林沐林月野前来相会,有东西要交给她。”
王妈妈道:“什么东西,这根破木头?”
林月野道:“妈妈只管去叫。”
王妈妈叹了口气:“好吧,我去试试。”
不一会儿,王妈妈下来了,一脸的不可置信:“这可奇了,我一说公子你的名字,姑娘立刻就让我请你上去。”
林月野道:“这就对了。”
王妈妈警惕地看着他:“公子,我们这种地方的姑娘,是不能对客人暗许芳心的,公子你……”
林月野笑道:“妈妈放心,我与穆雨姑娘只是志趣相投,绝没有别的意思。”
王妈妈还是不太相信,林月野道:“我保证,我上去跟她聊过几句,明天她就愿意出房门。”
王妈妈仔细盯着他,却也看不出什么来,说话间又进来几个达官贵人,她最终放弃道:“唉,公子你若真能把她劝好了,我一定感激你。”说罢朝他拱了拱手,又匆匆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林月野拖着一根木头慢悠悠地迈进了穆雨的房间。
听到脚步声穆雨抬头淡淡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小丫头给他倒了杯茶,便合上房门出去了。
林月野笑盈盈在桌边坐下,将木头放在一边,道:“听闻穆雨姑娘多日不见客,今日我来了,姑娘可真是给我面子。”
穆雨道:“你哪有什么面子。我只知道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林月野踢了一脚地上的广梓木:“你说这个?”
穆雨道:“不。”
林月野道:“还有别的?”
穆雨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弯下身子道:“一句实话。”
林月野心中莫名跳了一下。
穆雨将手抚上他的胸口,柔声道:“那次跟你一起过来的红衣乐师,他叫桑钰,字昭漱。”她凑近了林月野的脸庞,“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月野道:“我没告诉你,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穆雨道:“我知道得太迟了!”
林月野看着她,穆雨冷笑道:“我想了他那么多年,再次相见我不但没有认出他来,还绑了他……”
林月野道:“人长大了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穆雨瞪他,片刻又笑了出来:“我为了报复你,给你们俩喂了情蛊,可笑却害了他。”
林月野一愣,他倒是没想到情蛊这个事儿,穆雨一提,他心口不由自主涌过一股奇怪的热流,抬手摸了摸胸前,穆雨看见他下意识的动作,嘲讽地一笑:“现在你倒成了我的情敌了。”
林月野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看着穆雨认真道:“我之前说替你赎身,你若想通了,这个承诺依然有效。”
穆雨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二人落座。穆雨道:“公子的紫玉箫可曾带在身上?若不嫌弃,为我吹奏一曲吧。”
林月野道:“待我们小酌几杯,兴致上来了,我就吹给你听。”
两人各自说破了,便坦诚相待,彼此你来我往,连称呼都省了。
穆雨给他布菜,斟了一杯酒放在他面前,道:“一段时间不见,公子果真去为我寻广梓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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