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来吊丧的族人都来了,肃穆地跪在牌位前,不论有没有眼泪,都假意或真心地哭泣。
仪式即将开始,只等郑六公这个主丧人就位,于是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庄重地走上前去焚香。
林月野和桑钰作为外人也和其他来观丧的人一起被安置在了一所僻静处,离牌位较远,不过也足够他们看清整场祭祀的隆重之处了。
郑六公焚过香,转过身来,面对着满地宾客,最前面跪着的自然是族长与族长夫人,族长的儿子站在郑六公身边,身穿月光一样的白色丧服,林月野想起族长夫人说过他儿子傲世旷俗,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果然貌如宋玉,质比金坚,那冷冰冰的眉宇间透露着一股刻薄的气质。
郑六公擎着酒壶,左手举盏,胳膊抬起一个弧度,从酒壶里倒出碧绿的酒液,慢慢将酒杯斟满,随后递给身旁的族长儿子,再由他浇奠。
隔上一段时间,再用同样的动作,重复一遍。
不断地焚香,浇奠,且极慢极慢。
不知满地跪哭的人如何坚持住的,反正林月野光是看着都觉得疲倦,他揉了揉脖颈,看向坐在他身旁的桑钰,桑钰呼吸均匀,早就睡着了。
“……”林月野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怕他着凉,但又不忍心叫醒他,于是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他披上,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周围的人都用揶揄的目光看着他们俩,林月野纷纷忽略,依然坐得笔直。
接近半个时辰后,浇奠终于结束,族长儿子放下酒杯,拿过一本簿子,交给郑六公,郑六公接过翻开一页,冲着面前的一群人念了一句什么,林月野隔得太远没听清,好像是一句咒语。郑六公声若洪钟,然后他合上簿子,族长儿子退下,一起跪到人群中,最前面的族长与族长夫人首先大放悲声,其他人也跟着痛哭起来。
一屋子的人仿佛芦苇一样随风起伏,滔天的哭声震得林月野耳朵发痛,他下意识地捂住桑钰的耳朵,这时郑六公走下来,来到他们面前,对观丧的众人说:“好了,夕奠就到这儿,接下来都是主人家的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人群渐渐散去,林月野无奈地看向桑钰,他还没醒,林月野只好为难地朝郑六公笑笑。
郑六公表示理解:“这夕奠委实太磨人了些,我这副身子骨也不太能受得了。”他看了看桑钰,“我看他脸颊发红,是不是吹着风了?”
林月野道:“他身体不舒服,但是六公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郑六公点点头,露出叹息的神情:“这孩子就是心思重,说来也可怜,当年我还在乐正书院作掌祠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与学监有了矛盾,固执地不肯退让一步,也不肯解释,被撤去了讲书的身份,退居后院,日日弹琴,不理世事。”
林月野道:“我想问他,但是他好像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
郑六公道:“那是他心中的痛处,自然不愿与人提起,我看得出他有些依赖你,但是他不想说你也别逼他。”
林月野心中莫名动了一下:“……嗯。”
郑六公道:“昭漱这个品貌,难得心性也高洁,自从那件事后,就难有人与他亲近,你是第一个他以为知己的人。”
林月野:“……?”
郑六公道:“我看他这样也自苦,不妨我将这事说与你听,你能帮他解开心结也是好事。”
月上柳梢,雪也渐渐停了,一片洁白沃野千里绵延。桑钰慢慢醒转,看见自己身上披着林月野的斗篷,他发了一会儿愣,才站起身来,发现林月野就在旁边看着他。
林月野笑眯眯的:“醒了?”
桑钰已经多次醒来看到林月野在身旁了,也渐渐习惯了,晃晃脑袋:“嗯。”
族长与族长夫人早已退下了,满地宾客还在呜呜哭噎,只是没了刚开始的气势,听来敷衍之意越发明显。
林月野道:“你这一睡,估计晚上就睡不着了。”
桑钰道:“祭祀结束了吗?我睡了多长时间?”
林月野道:“结束了,咱们回去吧,真是太没意思了。也难怪你会睡着。”
桑钰跟在他身后:“郑六公……已经离开了吗?”
林月野道:“老人家太疲累,我就让他不用等咱们,先回去了。”
一出祠堂,两个人看见月色下一片雪景,精神一震,凛冽的寒气一吹,顿觉神清气爽。
桑钰吟起了谢惠连的《雪赋》:“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
林月野道:“这个雪天,若见琼枝玉立,何异于瑶岛看花。真是白辜负了这一派好景。”
桑钰道:“那小女子明明还活在这世上,为何他们要做这些?”
林月野:“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祠堂外的一条花枝掩映的小路上,桑钰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这腊雪是最好的,又是初雪,桥边码头应该会有人放河灯祈求来年天降祥瑞。”
“……是吗?”林月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想去看看?”
桑钰道:“嗯。”
林月野道:“你听听你的鼻音,还能再去哪儿?”
桑钰道:“我没事。”
林月野道:“不行。”
桑钰道:“我看看就回去。”
林月野:“……下不为例。”
山南镇外是南溪,一条通往京杭大运河的水路,林月野和桑钰还没接近码头,就看到南溪上游一片橙红的河灯顺水而流,斑驳如夜空繁星。
桑钰心中触动,要走过去,却被林月野拉住了。
林月野道:“你看那河岸上的人是谁?”
桑钰顺着他的指向抬头望去,只见族长一家人站在河岸边,河里泊着一只小船,在青山寺见到的那个白衣女子提着一盏风灯立在船上,与家人依依惜别。
林月野和桑钰退到一株梅花树下,听他们都说了什么。
族长夫人将一个包袱递给女子,两人说了好长一段话,相对流泪,族长紧走几步上前,嘱咐女儿保重,也禁不住哽咽出声,这回他们的悲伤终于真切可感,不再是敷衍的表面功夫。
女子与父母依次拜别,然后看向前面冷若冰霜的哥哥,女子无奈地叮嘱了他一些话,见他听不进去,也不再劝,在船上叩首,然后忍泪而别,驾着小舟顺水而去。
林月野远远看着,慨叹道:“原来这才是事情真相。未婚夫死了,不忍女儿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再兼为阻止婆家逼她为夫殉情,所以要忍痛将女儿送走。”
桑钰道:“骗他人女儿已死,为其举丧。”
林月野道:“也合情合理,说不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可不就跟死了一样。”
桑钰道:“你曾说其他立了牌坊的寡妇的墓也都是空的?”
林月野:“对啊!也许都是同样的原因。她们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死,而是逃离了,这样的夜半小船,所载的多是逃婚者。”
然后他和桑钰对视一眼。
两人突然感觉到一股悲凉,婚姻给不了女子一世幸福平安,那代表荣耀的牌坊也只是表面繁华、内里凉薄的乞巧。大部分遇见,都源于太过珍贵的远道而来。
第30章 初入楚地
两人从河边码头回来,桑钰感觉浑身无力,躺到床上就睡了。
第二日起来鼻音又加重了,说话瓮声瓮气的,林月野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过了三五日,桑钰的精神总算渐渐好转。
两人收拾好行装,即日就出发去楚地,对于出游这种事,林月野从来一刻也不耽误。
先是长长的一段水路,二人乘船慢行,边游赏边赶路,倒也是风雅。上了岸,林月野本想策马而去,但是又担心桑钰身上有伤,且病好初愈,一路颠簸怕他受不住,又去车马行换了马车。
一路向南,温度渐低,山高谷狭,日光变得稀薄而冷淡,深入西南腹地,已是白茫茫一片仙境,似乎是刚刚下了一夜大雪,天地素净。
走在峡□□上,林月野仰头望两边的冰雪覆盖的群山,对桑钰道:“桑钰,你看这山,又高又陡,还都奇形怪状的,可是细看又像些什么?”
桑钰也跟着他抬头望去,半晌,回过头来笑了笑:“北边像一把斜刺云霄的剑,南边像两只猴儿争抢蜜桃。”
林月野摸了摸下巴,道:“嗯,北山像剑没错,可是这南山不是更像一对情义绵绵的情人么?”
桑钰意外地看向他,又看了看北边的山,道:“……嗯。”
山脚的涯缝里有涓涓的细流,即使是在大雪封山时也并未结冰,桑钰道:“这是温泉,泉边还长着小草。”
林月野跑过去蹲下用手伸进泉水,试了试水温,果真是温温润润的,笑道:“真是呢。”
突然一阵寒风凛冽,吹起地上积雪,半空雪雾飞扬,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桑钰抬袖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林月野已经站在了他身边,为他挡住了风雪侵袭。
桑钰放下袖子,温声道:“你冷么?”
林月野道:“还好。”
两人边说边走,转过一处陡峭山崖,眼前豁然一亮,长长山道将万顷皑皑拉得极远,空阔雪景耀人的眼睛,崖边有一人负手而立,赏看半山雪景。林月野叹道:“果然风景绝美,都是隐藏在地势奇绝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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