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厚厚的积雪,桑钰背着她微微喘气,想着应该不会有人追上来了,抬头见枝桠掩映中有一座山神庙,庙门虚掩,古旧破落。女子在她背上依偎着,时不时地颤抖,桑钰紧走几步来到庙门前,轻轻扣了扣门,无人应答,推门进去,身后风吹门又被重重合上。
小心踏进去,庙内寂静非常,庭柱断了一半,幕帘垂在地上,积了好几寸的灰,供台也久无人打扫,想是早已断绝香火。
桑钰又出声喊了几次,除了他长长的回音之外没有任何动静,他便对女子道:“没有人,就在这里歇歇吧。”
他小心翼翼将女子放在一个蒲团上,又找来一些木头废板,铺上干草生起一堆火来。两人坐在一起,外面的天色渐渐阴沉。
庙内凄清,女子心内仍是忧惧,望着火光一直颤抖,桑钰轻声问道:“姑娘……是被卖到这里来的吗?”
女子眼睛盯着火堆,半晌才幽幽开口道:“嗯。”
桑钰道:“从哪里来?”
女子道:“……绍兴。我独自离家,半路遇到歹人挟持□□,然后就被卖到这里来了。不止我,还有好多个女孩子,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
女子想起一路颠簸周折,不禁抱紧了手臂,单薄的身子又战栗起来,桑钰见她如此,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刚刚碰到她,腹中突然一阵剧痛闪过,他弯下腰,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心中不禁疑惑:“这腹痛的毛病来得莫名,发作得也越发没有规律了。”
他把外袍解下来给女子披上,看到她身上有很多伤痕,应该是被那些歹人挟持欺辱时弄的,庙内火光明灭不定,桑钰盯着女子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我必须送你出去。”
女子一愣,抬头看向他。
桑钰道:“此地远离中原,民风闭塞,仰机利而食,又好祀鬼神,男女婚姻不讲求两情相悦,只重游媚,颇有桑间濮上之风。”
桑间濮上之风是指淫邪放荡的风气,女子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更加害怕。
桑钰接着道:“又因男多女少,也有父子兄弟共享一妻的风俗,你一个弱女子若真是落到他们的手里,后果很严重。我若是没猜错的话,方才在村口那两个为你争斗的男人,实力相当,如果两败俱伤或是僵持不下的话,族长可能会把你卖给他们两个,让两人共用你一个。”
女子睁大眼睛,里面写满了恐惧,她抓住桑钰的袖子,哀求道:“公子……救救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要离开这里!”
桑钰安抚她:“好好好,你不要怕,我会帮你离开的。”
他转头透过破窗望了望外面,道:“姑娘会不会划船?”
女子道:“会一点。”
桑钰道:“会就好。你听我说,刚到此地时我发现这村子群山环抱中有一条大河通往外界,若想出去,这是除了陆路之外的唯一一条水路。”
女子道:“为何要走水路?”
桑钰道:“此时天气严寒,走水路若是没有结冰的话,必定风大水急,人们行商贩卖宁愿走远一点的陆路。你乘船走水路出去,不易被人发现。”
女子恍然大悟,然后眼神殷殷地望着他:“素不相识,公子却费心帮我,如此恩情,不知如何报答。”
桑钰道:“不用了。你若逃出去,咱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女子道“……嗯。”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桑钰打断:“你先在这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河边有没有船。”
女子抓住他的袖子:“可是……”
桑钰道:“没事,别怕。这里已经出了村子了,又是山林,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找过来的。我很快就回来。”
桑钰出了山林,在河边搜寻一阵子,再回去时,接近古庙,远远看见前面走来一帮人,打头的正好就是在舍情山上救了他们的那个农户大叔,想起在村头他那么维护族人,应该是村里的族长,虽是热心,但思想应该也不会有多开放,说不定买卖人口这事他就有参与。
桑钰迅速进了古庙,女子见他回来,急切道:“公子,找到船了吗?”
桑钰毫不犹豫,直接拉过女子的胳膊就走,女子被他拽得踉跄,勉强赶上他的脚步,问道:“怎么了?”
桑钰一边带着她走另一条小路下山,一边道:“有人找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来寻你的,得赶紧走。”
女子被他牵着在枯木丛中疾走,一阵阴云散去,天色亮了,耳边风声却悲鸣不已。来到岸边,桑钰从干枯深邃的苇草丛中拖出一艘木舟,上面还搁置着一副船桨。
桑钰道:“趁现在他们还没追上来,姑娘你乘船逃出去,你看现在风向正好,你上了船,顺水而下,有南风助力,天黑之前就能出山。”
女子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桑钰又道:“出了山就是渡口,码头上会有船家摆渡。”
女子想把披在身上的外袍拿下来:“这衣服……”桑钰按住她的手,道:“河上风冷,你穿着。还有,”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这有一些钱,你拿去坐船,出了山就赶紧回家。”
女子双手裹紧了红色外袍,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桑钰愣住,女子道:“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恩公,受我一拜。”
桑钰赶忙把她扶起来:“姑娘言重了。”忽听后面小路上隐隐传来喧闹声,脚步纷乱,人声嘈杂。
桑钰催促她:“有人追过来了,快上船。”
女子也听到了声音,脸色闪过一丝慌张,咬了咬牙,一个转身登上了木舟,桑钰解开系在岸边的绳子,伸足在船板上使劲一蹬,那木船便晃晃悠悠漂浮而去。
河上风大水急,女子划桨乘舟渐渐远去,桑钰听见身后声音越来越近,转头见周围无处可躲,随即一脚踏进水里,隐入河岸那片苇草丛后。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看到河面上一叶孤舟,正是被救走的那个女子,眼睁睁看她越飘越远却无法去追,众人围在岸上顿足大骂。一人道:“他娘的。就让这女人这么逃了!”
为首的农户道:“早知道在舍情山就不该救他们,不但不知感谢还坏我大事!”
有人道:“那两个男人打伤我们村民,另一个红衣男子又放了那女人,族长,此等深仇绝不能原谅!”
“是啊是啊,找到他们三个,必须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族长若有所思:“那男子是跟那女人一起逃走的,必定没有走远,只是不知逃到哪儿去了……”往四周看了看,“也许……是藏到哪个地方去了。”
第32章 山中遇险
河水冰冷刺骨,桑钰站在水里冻得双腿发麻。他是会水的,但是寒冬腊月,而且这岸边低水只到他小腿,御寒的外袍也给了那个女子,寒冷丝丝渗入他的身体,可是岸上那些村民还没有离开。
他们看不到躲在苇草后面的桑钰,却也不信他会躲得太远,都拎着一根木棍到处搜寻,一个人拨开枯黄的草丛,只跳出一只野兔子。
搜寻半天无果,农户气愤地用弓箭抽了一下旁边的树干,道:“真是邪了,那女人也是刚上船逃走,他一个文弱公子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跑到哪里去。”
那个壮年人道:“肯定逃不出这山去。让外乡人进来本就是大忌,这几个人又破坏我们的好事,找到之后定要严惩,再扔出山去,绝不能姑息!”
一群人又去别的地方找寻了,脚步喧哗之声渐渐远去,桑钰终于从苇草后面出来,双腿在冷水中泡久了,感觉与力气尽失,一下子跪倒在地。
他翻身坐在地上,用手敲打麻木的小腿,一边打量这四周高耸的雪山。
桑钰慢慢恢复了些力气,他扶着树干站起来,环身四顾,村子暂时是绝不能再进去的,林月野也不知去哪里了,在天黑之前他得找个地方落脚。
突然,前方光秃的灌木丛中有亮光一闪,桑钰一步一步走过去,低头一看,是一把弓箭。
他拿起来端详,认出这是那个农户大叔的弓箭,应该是他们一群人方才搜寻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遗落的,脑中细细思索:他们救了那被拐卖的女子,相当于和全村人都结了仇,而这一村人仿佛固守着一个荒谬的传统:不许外乡人进来。
那又为何要买人贩子手里的女人?还为了她们大肆争抢,难道只准女的外乡人进来吗?那村子里说不定还有更多被抓住卖到这个地方的女子,如此固步自封,思想又顽固不化,那些女子若果真被买了去,只怕生死未卜。桑钰握着弓箭,忽然心中一动,转身刚要走,身后一群人已经追了上来。
他们是故意离开,等桑钰从躲藏的地方出来,用弓箭吸引他的注意,然后再追回来。
桑钰不顾双腿发软转身就逃,此地枯木乱横,断柯挡道,他踉踉跄跄在林间奔走,一条小路走到尽头,已是舍情山脚下。
壮年人笑着在他身后道:“小公子你一个外乡人在我们的地方逃,能逃得过去?”
农户道:“公子,我才在这舍情山上救了你们,可是你却放了那个女人,这是不是叫做恩将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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