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不救人?”
“救救救!”
“收不收钱?”
“……”
林月野掰着他的左手小指,只听“咔嚓”一声,断了。李重天:“啊——!!”
“我问你还收不收钱?”
李重天咬牙切齿:“不收不收!”
林月野满意地点点头,“早答应不就得了,费我这么多力气。”
两个时辰后,锄月的左臂被敷了药,用绷带仔细包扎好,吊在胸前,脸上的伤痕也抹了药水,腹部缠了一圈绷带。
林月野带着她,走在街道上,周围是熙来攘往的人群。
锄月身形只到他胸口,抬头悄悄看了他一眼,“哥哥……”
林月野道:“我姓林。”
锄月道“……林哥哥。”
林月野:“……”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锄月道:“我姓路。路若,小字锄月。”
“那你们家应该是个大户人家,而且应该也是书香世家,普通人家的女孩是不会有小字的。”
“嗯。”锄月点头,“我家在绍兴,家里世代酿酒,但祖上是读书人。我还有一个哥哥,叫路锄云,只比我长一岁,十六,在我们那的永恩书院念书,”垂了垂眼眸,“父亲打算让他明年参加科考。”
林月野了然地看了她一眼,“你看看你这孩子,又不平衡了吧?你哥哥是家里的男丁,科考是他唯一的出路,你是女孩子,读再多的书,将来不也是要嫁人的吗?”
锄月沉默。
两人走了一段路,锄月还是没说话,林月野挠挠头,“锄月,我不是……”
锄月不理他。
林月野:“好吧,我错了。”
锄月拿眼瞪他:“我问你,女孩子读书怎么就没用了?女孩子就非得嫁人吗?”
“……有用,有用有用!当然了,你愿意嫁人就嫁,不愿意……”也得嫁。
“姑且算你说得对。”
林月野闲闲平视前方,心道:“嘿,这孩子还挺倔。”
两个人走了一个多钟头,才出城。城郊外一片荒草,一条小路通向尽头,根本没有半点竹林的影子。
林月野不禁叹道:“这可怎么找?连个方向都没有。”
锄月道:“不然我们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走,说不定能找到。”
“只能这样了。”
越往西走小路两边杂草越少,出现了整齐的麦田,偶尔能看见几户围着篱笆的农家。
太阳升得很高,逐渐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只露出一圈懒洋洋的白光。一阵凉风吹来,林月野抬头看了看天,“好像要下雨。”
行到半路,天空果然飘起了细雨,两个人急走几步,到路旁的一户人家避雨。
这户人家只有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老婆婆在厨房里做饭,老爷爷坐在灶台前帮忙生火。见他们两个人躲进来,老婆婆只是慈祥地笑了笑,让他们坐。
林月野和锄月在桌边坐下来,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这人容颜极美,神情冷淡,一身蓝衣立在窗前,白色发带被风吹得轻轻飘起。
锄月惊讶道:“林哥哥你看,窗户边的那位大哥哥长得好漂亮,就像神仙一样。”
林月野道:“神仙?你见过神仙长什么样?”
“没见过,可是他真的长得很好看,你看呀!”
这时,那人望着窗外细雨中的乡野小路,突然低吟出声:“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锄月高兴道:“啊,我也会。下面一句是,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
林月野接道:“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他起身走到这人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王禹偁的《村行》。看来兄台也是读书人啊。”
这人瞥他一眼,“不像?”
林月野道:“不像,倒像是仗剑天涯的剑客,哈哈哈哈哈哈!!”
“……”
他想起什么:“那你知不知道松凝书院在哪儿?”
男子意外地看他:“你们要去松凝书院?”
林月野指了指桌边乖巧和老婆婆说话的锄月,“这孩子要去那里求学,她只说在城西,可我们这都走了快一个时辰了,连一棵竹子都没见到。”
“松凝书院……”
林月野道:“哎你说这书院为什么收女学生呢?怕找不着媳妇儿?”
“……”
他“呵呵呵呵呵呵”笑起来,男子恼怒地瞧他一眼:“低俗。”
“什么什么?你说我低俗?娶媳妇就是低俗?那你以后就娶不着媳妇了。”
男子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锄月乖乖跑过来,“林哥哥你打听到书院在哪儿了吗?”
“对对对,”林月野一拍头,“哎那谁,你刚才是不是要告诉我松凝书院在哪儿?”
男子冷冷道:“我不知道。”
“……”
锄月有些失望,林月野嚷嚷道:“什么叫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男子道:“我姓桑,名钰。”
“……”
林月野:“我又不是真的在问你叫什么!”
桑钰淡淡瞥他一眼,“后会无期。”
说罢扬长而去。
两人这才发现窗外雨早已停了,天还没有放晴,田野里湿漉漉的。
林月野跟老婆婆道了个别,就拉着锄月冲了出来,桑钰的身影还没有走远,他低头对锄月说:“这个人肯定知道松凝书院在哪儿,咱们悄悄跟着他,一定能找到松凝书院。”
锄月乖乖点头:“好。”
两人一直隔着一段距离跟着桑钰,雨后空气很清新,却也有些冷,林月野把外罩解下给锄月披上。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桑钰在前方顿住,林月野和锄月抬头。
一片葱郁青翠的竹林出现在眼前,初秋的微风里,格外清雅幽邃。
第4章 雨露清溪
泊舟风又起,系揽野桐林。
月在楚天碧,春来湘水深。
官贫思近阙,地远动愁心。
所喜同舟者,清羸亦好吟。
——徐致中《泊舟呈灵晖》
华夏文明绵延千年百载,从来不乏胸怀翰墨下笔成章的骚人雅士,此间又有多少人是少年成名的,只作一诗一词便响誉天下,不需赘述。
然少年天才亦如海底淘沙,少之又少,其中能不忘初心凛然相继者,则更是凤毛麟角。
传说十几年前的那个只有十六岁就“点翰林”的少年英才,终是没能抵住这繁华俗世的诱惑,在一次科举会试中犯下大错,少年早夭,只落得一个飘渺的传说,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五律以白描作诗,清新流丽,冲淡平和,流露出山人名士的出世情怀,不失为一篇佳作。”林月野放下稿纸,悠悠喝了一口茶。
名叫徐致中的少年闻言面露喜色,站得笔直,看向坐在石桌旁的三位夫子,悄悄冲林月野送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里是松凝书院的一所清园,四周绿竹环绕,翠气荫荫,遍地青草,一条清溪穿园而过。园中三两石桌,几只花鸟。
锄月身上有伤,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刚进院门就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书院学监出来看见立即吩咐小厮将她送去客房,又让人请了大夫看护。
林月野将锄月安全送到这里,功成身退,转眼发现那个将他们引来此处的男子早已离去,本想也随之离开,却恰好碰到又一个来求学的少年,与之交谈几句,发现其才思俱佳。林月野担心松凝书院会因为他而放弃锄月,决定暂时留下来看看情况。
松凝书院的山长江卓严是多年前的一个落第举子,屡考不中,游历间来到临安,误入这片竹林,被这里的游学之风所感染,倾力建了这所书院,取名松凝。
江卓严拿起林月野放在石桌上的稿纸,细细端详一番,抬头看了一眼徐致中,点了点头:“的确不错。”
另外一位夫子抿了一口清茶,道:“现如今诗坛自杨万里起,就形成了江西体与晚唐体并存的局面,大多数文人的诗作也兼具这两种特征。只是……”
学监向庭芜接道:“只是江西体诗以学问为诗,过于堆砌古典;晚唐体诗专为格律诗,意平奇诡,刻画太甚,都有其不足。”
林月野微微一笑:“而这位小兄台的《泊舟呈灵晖》,五律体咏景,写萧散野逸之趣,清灵倩寒,出于江西体与晚唐体之上,自有独到之处。”
徐致中不好意思地笑笑:“前辈过誉了。”
向庭芜道:“他不是你前辈,我们才是。”不等林月野反驳,又道,“不过你的这首诗也的确如他所说,自成一格。你可以留下了。”
徐致中一愣,继而大喜,“多谢前辈!”
又冲林月野深深鞠了一躬:“多谢这位兄台!”
林月野摆摆手,转头问向庭芜:“他可以留下,那我们锄月呢?她现在昏迷着,没法作诗给你们看,你们不会要赶她走吧?她可是个病人!!”
向庭芜没理他,江卓严淡淡一笑:“我们不会对病人那么苛刻,她不是正在客房里休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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