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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回望 (剑折思柔)


  她敲了敲脑袋很是苦恼:“对不起,这个时候不应该说这些的,我糊涂了。我去看看薛老师。”
  俞明隽拉住她的袖子,沉声道:“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我和他之间的故事很复杂,复杂得我都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我们之间的开始和他无关,求而不得阴差阳错乃至退而求其次都不存在,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他放开手,抵了抵眉心,“或许一切又要回到原点了。思微,我恳请你相信,那个人他理解你喜欢你,从来没想过也没有伤害过你。如果因为我的反复让你觉得受伤,那完全是我的责任。”
  “我相信,我知道,他不但没有伤害过我还保护了我。”安思微扭过头低低道,“我只是没法去做个我想要做的美好的人。我既喜欢他感激他但又嫉妒他,可我想到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是什么感受……俞明隽,我终于觉得你不是我的偶像了,你这样做事很糟糕。”
  俞明隽只能任由安思微离开,他少有这样无言以对的时刻。他既不可以解释,也不愿意解释。他已经伤害过两颗真心了,无论有意无意。
  窗外雨水倾泻不断,俞明隽心里升起一丝烦躁,没完没了的潮湿铺开了一张厚重阴森的大网,困得他只能无力地等待命运审判。
  这一刻并没有等太久,这天下午医院传来消息:薛桦醒了。
  正在筹备转院的俞明隽赶回医院,病房外面候着陆瑾瑜刘旦宇和他们的亲属,大家都不清楚行色匆匆的他究竟是薛桦的什么人,但他面上凝重的表情让大家默契地让开了道。
  病床被严嘉一家和医生护士围住,俞明隽定住脚步,听他们的对话。
  医生叮嘱刚刚恢复意识的病人需要足够的休息和绝对的安静,希望家属不要情绪太过激动影响他,对于可能出现的头痛头昏或者健忘失忆呕吐都不要惊慌,并说道颅内血肿的可能性没有排除还需一段时间观察。
  俞明隽定神听这些话,然后就听到严嘉的妈妈轻声发问:“囝囝,认得我伐?”
  “认得,你是舅妈。”
  黎芳欣慰地露出笑颜,她抬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俞明隽,张嘴做出“醒了”的口型。这时严嘉突然开口道:“阿哥,这是谁你认识吗?”
  护士顺着严嘉的手势挪开身子,俞明隽往前迈了两步,沉声道:“我是谁,你认识吗?”
  许久,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笑了,俞明隽看着这个笑容有些失力,他又问了一遍:“认识我吗?”
  “认识,俞明隽,明达隽永的明隽。”
  俞明隽终于笑了,他到底是凡人,天终究不会执意和他作对。


第五十章
  脑震荡、骨裂和多处软组织挫伤让许旷只能卧床休养。他转回了上海的医院,临行前病友们来道别,怕人太多吵到他,大家分批过来。见陆瑾瑜和陈臻站在一块儿杵在自己面前,正好黎芳有事出去,许旷便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语落惊风雨,陈臻猛地拽过头望向陆瑾瑜,两人对视一眼后陆瑾瑜说道:“两年前我回国的时候我们又遇到了,彼此放不开就在一起了。”
  许旷暗自合计,那就是他们大学毕业后3年的事儿了。一个在美国念书一个在国内当初中老师,居然还能走到一起,真是一种奇遇。他纳闷大学那会儿为什么没看出这两个小伙子有啥迹象,只能归结他自己满脑子少男情怀忧思满腹没在意到别人的蛛丝马迹。
  出了病房陈臻悄悄问陆瑾瑜:“我觉得有点奇怪,桦哥为什么会问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就算他看出我们是一对了,也应该问别的问题吧。”
  陆瑾瑜扶着陈臻的手缓缓挪步,轻声道:“陈臻,对薛桦你有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和我们很熟悉一样?”
  陈臻回忆了下:“我是以为薛桦是个平易近人的人。”
  陆瑾瑜笑笑:“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李晓之前就和我说她在江西碰到薛桦,薛桦说他认识Z大法学院04级的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在国外,和大家都没什么联系了。”
  “04级,比我们高两级……”陈臻忽然顿住,两个人对视后他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我想到许旷了。”
  陆瑾瑜叹了一声:“我也是,04级里薛桦不愿意吐露姓名的、又和我们熟悉的人,我只能想到许旷了。”
  “许旷和薛桦认识?”陈臻感到不可思议,但是他随即神情转为黯然,“好久没有提到学长的名字了。”
  这个四年前不幸离世的学长还停留在他们二十出头时的记忆里,直到如今他们都已经年近三十,法学院的“诗意美男子”还依旧是记忆中那副青涩的模样。陈臻忽然想到什么,说道:“终于想到我是哪里见过那位俞总了,许旷回曲溪的告别式我见到他的。”
  当时灵堂上忽然升起喧闹,一大帮子人簇拥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走来,人群开始议论,这是许旷公司的老板。陈臻也在场,目睹俞明隽朝着灵堂中心的乌木匣子拜了三拜。
  “当时正好乐欣打电话给我我跑出去接,电话里乐欣一直哭着要来曲溪送学长。我只能安慰她,告诉她许旷在国外就已经火化,仪式一完就要送进陵园了。”陈臻蹙起眉头,“那位俞总也从灵堂出来,听到了就问我是谁要来看许旷。”
  陈臻说到这里颇觉感伤:“乐欣都结婚了,这么一算其实又是好几年过去了。”
  他扶着陆瑾瑜:“以后别吓我了,还好这次没怎么样。”
  刘旦宇之前已经打了招呼提前出院,他本来准备和安思微一起回去,安思微却选择留在了衡阳。别说严东苑和黎芳夫妇,连严嘉都以为安思微喜欢上了自己的表哥。
  许旷内心打鼓不知所措,直到这一天安思微紧随陆瑾瑜陈臻其后过来看他。
  安思微坐在床前,自己拿了床头的一个橘子剥起来,一瓣一瓣的橘子皮被剥离,空气中也开始散发清香。许旷盯着她的手,两相沉默,谁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安思微剥完橘子分了一半递给许旷:“吃不吃?”
  许旷接过橘子撕了两瓣扔进嘴里,猛地皱起眉头,七月里的橘子也太酸了。这时安思微突然笑起来:“很酸吗?我试试。”她吞了一口橘子,捂住嘴巴垂下头去,半晌才平复过来,“真的好酸啊。”
  “真的好酸啊。”等她抬起眼的时候,许旷微怔,安思微的眼眶红红的。
  “太酸了,都想流眼泪。”安思微别过脸,过了一会儿转过身,“薛老师,谢谢你。”
  许旷笑笑:“别再谢我啦,保护女士是绅士的法则,尤其是小安姑娘。而且这次本身也是因为我连累大家的。别想太多,大家都没事最好了。”
  安思微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薛老师,你说你以前有个爱人……”
  许旷心中叹息,还是来了。
  “我希望你幸福,祝福你,无论如何。失去爱情无非是因为错过或者过错,可我想我们应该都没过错,只是一些错过。希望你们不再错过了。”
  很久以后许旷同俞明隽说起安思微的这番话。正值深秋,两个人穿梭在清涤江畔的芦苇荡中。远处江面开阔水天一色,眼前芦花迷蒙芦苇摇曳。许旷弯腰折了一枝芦苇递给俞明隽:“还没送过你玫瑰花,先送你一枝芦花吧。”
  俞明隽接过这枝芦花举在面前说道:“她说的很对,无非是过错和错过。许旷,我们或许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重来,换作别人甚至一次都不会有。下次,你可以送我真的玫瑰花吗?说实在,我没收到过。”
  “我也没收到过。”许旷搂过他,轻轻哼唱那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有恃无恐的俞明隽先生,你送我吧。”
  “或许我被偏爱,但我没有有恃无恐。那时候你昏迷不醒,我每天都在恐惧,恐惧你消失了。”俞明隽举着芦花拂过身侧那人的脸,“就怕你突然来了又突然走了,像这个芦花一样说吹走就吹走了。”
  许旷展臂拢住他,抵着他的额头柔声道:“我不会走的。”
  他已经是这个身体了,许旷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它的受伤流血意味着他的痛苦,它将来的衰老乃至死亡也意味着他的生命终将走向终结。
  而在此之前,太阳照常升起,他照常生活。他既不必因循薛桦的生活,也不必刻意辟出许旷的道路。在所有变与不变的游移之外,俞明隽始终都在,这就是最大的幸运。
  因为这样的确信,即便给“许旷”祭扫,照片里那副青春的脸庞也不再让他心生凄怆。
  许旷抱着俞明隽,低低私语:“严嘉知道我是花生过敏才被送医的,他忍了很长时间才偷偷问我,问我是不是失忆了。无论怎样他总会察觉一些不同的地方,但是他绝对不会往夺舍的方向去想。为什么你这么胆大包天?”
  俞明隽吻住他,一个深吻后在他耳边轻声道:“理智是因为有所顾忌。可那时候我们已经走到死局,我没有什么希望,也无所谓失望。这样的情况下,所有疯狂都是合情合理的,不算我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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