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一个比一般朋友还要陌生的兄弟,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竟是他的死讯,多么令人唏嘘感慨。之前有多少情感的隔阂,随着一个人的离去,都变得不重要了。
“四哥死得其所,纵是我,若有人敢伤害蝶衣,也定会以命相搏的,没有什么可惜的。”
花清远斩钉截铁地说完,花清近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人有逆鳞,不能触碰。一旦被人碰了,便是最软弱无能之人,也会激起一股英雄悲壮,泣血而拼来。
“六弟,你和那位……那位程先生……”
花清近很努力地说着程蝶衣的名号,克服着唇舌哆嗦。还未等他说完,花清远已经打断他了,“五哥不用这么外道,叫蝶衣名字就好了,四哥在世的时候,也这么叫。”
花清近单手抚额,摩挲了好几下。他和花清迈虽说是骨肉兄弟,也十分伤感他离世的悲壮,但他还是无法与花清迈的思想达到一致,至少他叫蝶衣的时候,还是得缓好一会儿的,才能开口,“你和程……蝶衣,大妈没管这事?”
花清近就不信了,凭着他大妈柳云芳的实力,绝对不是好商量的,怎么就能允许最疼爱的小儿子,不娶妻而傍男戏子呢?
“五哥小瞧了,母亲她还是很开明的,对这件事,基本默认了。”
花清远轻描淡写地说完,花清近彻底无语了。
柳云芳开明不开明的,他还不知道吗?哪怕接触不多,他怎么地也算是在花家长大,十六岁才离开家的啊!
不过花清远后面说的那个基本默认,花清近是信了。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默认还能怎么地,他可不信他那位大妈能狠得下心,把自己亲生儿子怎么样。
“五哥,那位带着你项链的女人,是你什么人啊?”
不是花清远八卦,而是事关家族,他不得不多问一嘴。
花清近想了一下,“你是说韩丽吧?”脸颊莫明有一处淡淡的红,“她是我的未婚妻,组织上已经批准了,我们就是还没有举办婚礼。”
花清近所说的组织是哪里,花清远并不关心,他只关心花清近和那女人的关系,以免他上一次白白救错人。
如今瞧着花清近这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有没有组织批准什么的,这两个人也是干柴遇烈火,怎么也阻不断了。
“恭喜五哥了,”花清远拱了拱手,“没想到一别几年,你我都有了心上人,可喜可贺。”
花清近在花清远的祝贺声中,扭过头去——尼玛啊,他才不要和花清远一起相提并论,神马心上人的,哪有这么个说法的。
他和韩丽是正常相恋,原谅他还不够解放思想,做不到从封建思想中彻底□,他六弟花清远这种,他真心接受无能啊。
花清远哪里会管别人的想法如何,在察觉时间已晚后,他起身告辞,临走时叮嘱他五哥好好将养身体,有什么事,等他身体好一些了再说,至于他五哥所提的那个与组织联系的事,被花清远第一时间拒绝了。
“还是等五哥你身体能走能动的时候,再自行去与你的组织联系吧,”
做为无党派人士,花清远抗日,但他不想牵涉任何关于国家内部争议之事。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人需要帮助时,伸一把手,更进步一些的事情,恕他无能,他无力去做了。
花清远出了地下室,到了上面之后,吩咐了小凳子给花清近送晚饭去,他自己个儿则回了卧房,程蝶衣正等着他呢。
“今儿晚上,老王做了葱爆羊肉,炒得很是不错,”
程蝶衣见花清远进来了,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指着桌上摆好的碗筷,“你去净净手,我叫他们端上来。”
程蝶衣不提,花清远还未觉出来饿,程蝶衣说完,花清远这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程蝶衣笑了出来,白白的牙齿晃得花清远一阵眼花心花。你说最近这明明味入骨髓,怎么还是谷欠求不满呢?明明距离春天,还有一段日子呢。
花清远捧着饭碗,大口吃东西时,还忍不住向对面坐着的程蝶衣,一个眼神接一个眼神地飘。
程蝶衣很享受这种感觉,被亲爱的人注视,如火如荼,好似随时都能被融化掉,说不出的好。
程蝶衣夹了一筷子菜,送到花清远的碗里,“把家里的事,都和五哥说了?”
花清远边往嘴里塞着饭,边点头,“嗯,都说了,咱们上次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女人,是五哥的未婚妻,叫韩丽。”
程蝶衣下意识地摸了摸他自己的脖颈,那里带着花清远刻着‘远’字的花家家族项链。
这是他们到达天津那天晚上,花清远亲手给他带上去的。他以前不是很懂这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看过韩丽带花清近的那条时,他心里大约明白了——项链,相恋。
直到前一段时间,所属于花清迈的那条银项链,在花清迈的妻子梁雪脖颈上发现时,程蝶衣又想透了一层——项链,生死相连。
花家的男人愿意把从出生就带着的项链,给出去时,那对方一定是他心里,谁也无法代替的那个了。
花清远第二天,很早就去了宪兵队。他刚走进走廊里面,就听到田中浊三郎的办公室里,传来了很响亮的骂人声,用的是日语。
不用说,一定是为了日本亲王世子遇刺一事,大发雷霆之怒呢,昨天一天,全北平的日本鬼子和伪军以及汉女干,都因为这事倾巢出动,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
此犯主谋花清远,正哼着昨天和程蝶衣学的小调,晃悠着往自己办公室里走呢。
前面一片阴影遮来,花清远的脚步顿住。他抬头望去,正是田中浊三郎最得意的助手小岛少佐,也就是前天晚上,搜他宅院的那位铁杆汉女干陈德的顶头上司。
花清远用日语向他打了招呼,正准备擦肩而过,小岛却叫住了他,“花先生,”
花清远迈过去的步子,停了下来,回头看他,“有事?”
“花先生昨天没有来宪兵队。”
昨天全北平都忙乎乱糟成那副样子了,难为小岛少佐还惦记着他没有按时上班。
花清远冷笑一声,“难道小岛少佐不知道吗?陈副队长做得太不尽职了,竟然没有和小岛少佐做个全面汇报,前天晚上,他的手差一点伸到我家男人的裤裆里去,蝶衣受了惊吓,昨儿个一天,都魂不守舍的,我哪儿还有心情来宪兵队。”
花清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把这件事情,赤果果地说出来,反叫小岛少佐觉得很不舒服。
陈德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向他汇报了花清远那里的状况。按照陈德所说,在日本亲王世子遇害这件事上,花清远很容易就排除了嫌疑。
常理上来推断,这件事情也不应该是花清远这种人,能做得到的。
前天晚上行刺亲王世子的那个人,无论从手法还是速度来看,都非常专业,必定是受过十几年特殊训练的人,才能做得到那般的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的,而花清远……做为一个京城著名纨绔子弟,他的履历很容易就能查得一清二楚,实在没有这十几年的空白可做杀手训练。
花清远要是在出国留学的那几年,学的是军事,无论是小岛还是田中,都会加倍怀疑他的,但奈何,他学的是纺织,据说还学得一塌糊涂。从调查来的资料上看,能拿到毕业证,纯属侥幸。
“抱歉,花先生,陈副队长也是公事,请你见谅。”
与花清远说话时,小岛的语气难免带出傲慢来。
花清远回他的话,却不只是傲慢那么简单,俨然带出杀意,“我当然知道陈副队长是公事,若不是公事,他敢如此做,我还能让他出了我家大门?”
花清远说完,也不看小岛什么表情,转身就走,回他自己办公室去了。
这几天,和前一段时间不一样。
因着日本亲王世子的事,静子和信子没有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但从静子有天上午给他打来的电话里,可以听出静子一扫之前的忧郁,说话的欢快声音与这北平布满阴霾的惨淡气氛,极其相违。
静子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花骨朵一般的少女,正是天真浪漫的时候,很容易就把情绪带到脸上,否则,花清远也不会那么容易推算出来那位日本亲王世子,到底哪天走。
这件事,从年前查到年后,从花清近挣扎在死亡线上,查到花清近不但能下床走路,还能坐两个蹲起时,还没有查出什么结果。
田中浊三郎因其父亲力保的原因,背了一个军内处分,给田中浊三郎当副手的那位,很倒霉地切腹自尽,成了这场事件的替罪羊——谁让亲王世子的安全,由他直线负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