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已经预料到了他之后的话。
“于是，在我最心满意足时，我又遇见了荣峥。”
“可他不是荣峥，荣峥已经死了。”
“有区别吗？”周铖缓慢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区别，他是带着荣峥的意志来的。”
“苏医生，第一次是颠覆了我的人生轨道。第二次他差点害我锒铛入狱，故意杀人最高刑期可是死刑，而且至今我也没有完全洗清嫌疑。那……第三次呢？第三次会是什么？”
苏漾沉默了，只是关上了灯，打开周铖对面的显示屏，上面是一朵艳丽的红玫瑰。
紧接着后面图片的图案是杜若手腕上的玫瑰刺青。
随后是火红的字母ROSE。
……
苏漾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态，随后检查了周铖的瞳孔变化。
“催眠已经解除了。”苏漾打开灯肯定道：“至少你现在非常清醒。”
“我也不认为古嵘的技术有精湛到这个地步，他其实只不过是半吊子，抱着荣峥那些仅存的边边角角的资料。”苏漾摇摇头，“他曾经也不过是被控制的受害者而已。”
“我知道…但是……”
苏漾打断他，“但是我还是建议你看心理医生，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铖轻轻地摇了摇头。
“知道PTSD吗？”
周铖点点头，“战后综合症。”
“更准确地说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受到的伤害可能很小但是却足以影响一个人一生。周铖，我不是说你患了PTSD，而是想告诉你，心理上的伤害并不以时间长短来衡量伤害大小的。”
“害怕并不可耻，我也害怕很多事情。”
看着周铖复杂的神情，苏漾问道：“告诉我，你怕吗？”
“怕什么？怕荣峥？怕古嵘？还是怕玫瑰？”
周铖沉默了很久。
直到小橘猫不甘寂寞地喵喵叫道。
周铖终于开口了，“怕死亡。”
“你不是问为什么我希望他在上面吗？”周铖第一次在苏漾面前流露出了痛苦，“你说，我要是死了，他该怎么办呢？”
“周铖。”李肖然不知道什么出现在他身后。
周铖猛地扭头，李肖然身后的阳台门此时已经被打开了。
苏漾清了清嗓子，“我没告诉他。”是李肖然自己听见的，这个不关他的事。
“房间借我半个小时。”李肖然面无表情道。
苏漾推了推眼镜，“诊疗台我今天刚消过毒，你们请便。”
说着便插着白大褂的口袋往外走，小橘猫看着白大褂又看了看之前把它推出来顶包的男人，机智地摇着尾巴跟白大褂走了。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室内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小然，我……”
“周铖，我不介意你所有的担心，哪怕你怀疑我我都不怕。但是我害怕你一个人做好了所有的安排，然后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那个本子里，前面记录了周铖自己所有的银行卡，股票，保险单号，还有房产……
他说，“我怕我不知道哪一天就失控了，我怕伤到你，但其实我也很怕死亡，我怕死亡把我从你身边带走。”
他说，“所以小然，你别跟我犟，我们不一样。你没了我还能有别的可能性。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别跟咱叔一样犯傻，我要是知道也会心疼的。”
他说，“其实我这种状况，应该跟你说分手的才对，可是我太自私了，我想在我活着的时候把你绑在我的身边。”
他说，“小然，我想一直陪着你，但我怕我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李肖然从早上一直忍到现在的眼泪终于滚了出来，他从来没有哭得这么狼狈的时刻，就连父亲去世时也没有。
他往诊疗台上一坐，扯开了自己的衣服。
周铖赶紧按住他，“我们回家再……”
“周铖。”李肖然咬着牙，指着自己袒露的皮肤，“你看着我。”
“这是我刚毕业时，第一次出现场，被弹片划伤的。”
“这是我追缴毒犯时，中的一枪。”
“这是我便衣被发现时，被歹徒砍了一刀。”
“这个是我离心脏最近的一次，也就是这个案件我当时的队友几乎全部丧生，只有我捡回了一条命，然后被迫离开刑侦大队，去了监狱。”
“这个是第一次犯人炸监时，我被玻璃瓶砸了，碎片直接扎进了皮肤里。”
“这个是潭汶救我那一次，但我差点被打穿了大动脉。”
“这个是你照顾我的那次，为了救下人质留下的痕迹。”
此时周铖眼前的李肖然已经是赤条条的了。
周铖只觉得觉得自己摸在他皮肤上的手都是颤抖的。
不知什么时候滚落的泪水砸在了分布着深深浅浅疤痕的身体上。
“周铖，你怕死，我也怕死。”
李肖然哽咽道：“但是你听好了，我要是死了，你可不许找别人。”
“同样的。”李肖然咬着牙，哑声道：“周铖，你刚刚说你要我。你要拿就连人带命一起拿，可不许丢掉哪一个。”
第82章 无间
【不要问影帝大海与光】
苏漾在外面带着小橘猫逛了很久，被迫吃下猫粮的一人一猫对视一眼都觉得格外凄凉。
等磨蹭了快一个小时，苏漾才回到办公室。
门没锁，苏漾推门而入，就看见周铖正跟李肖然说着什么，穿戴整齐的李肖然不知道在说什么，指着自己的脸颊。
于是苏漾就被万箭穿心了，本能地捂住了怀中小橘猫的眼睛，孩子还小呢，不能学坏。
周铖正捏着李肖然的警帽帽檐，微微侧头，亲了上去。
橘猫“喵呜”一声。
李肖然却勾着周铖的脖子，完成了这个浅尝辄止的轻吻。
明明再刺激的亲吻苏漾也看过，却莫名地在此刻觉得面红耳赤。
空气中让人耳热的暧昧让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直到李肖然松开周铖，有点嫌弃地看向他是。
苏漾才清了清嗓子，戏谑地指着他们双双泛红的双眼，“你们这是你把他操哭了，还是他把你操哭了？”
“……还是说。”苏漾吸了吸鼻子，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你们抱头痛哭了一场？”
李肖然挑挑眉，刚想说什么。
苏漾撇开脑袋嘀嘀咕咕道：“白瞎我早上消毒好的诊疗台。”
“地方太小，施展不开。”李肖然嘴角一扬，真诚地说道：“再说了，你帮了周铖，我怎么好意思再刺激你？”
苏漾：“……”他就不应该去招惹连罪犯铁嘴都能撬开的李肖然。
“这是治好了？”
李肖然想了想，起身凑过去嘀嘀咕咕跟苏漾讲了一堆，只见苏漾耳朵越来越热。
周铖也不在意，总归小然也不会害自己。
这样想着，那只小橘猫一跃而上刚刚李肖然坐在凳子上。
一人一猫对视了五秒。
周铖玩性大起，点了点它的脑袋，“忘掉你刚刚看到的东西，不准跟别的猫八卦，知道了吗？”
“喵？”
“不然扣光你的小鱼干。”
“喵？！”
小橘猫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脑袋蹭着周铖的手指头，全然忘记了眼前的并不是自己的饲主。
随后就小橘猫就被拎了起来，之前让它背锅的人类正对着它，李肖然指了指周铖，“一山不容二猫，他是我的，他的小鱼干也都是我的。”
橘猫：“……”
苏漾：“……”
苏漾板着脸把小橘猫拯救下来抱走，实在是没眼看。说好的人民公仆，却连只猫都不放过，还能不能行了？
李肖然拉着周铖离开了，苏漾坐在电脑面前却踌躇了起来。
他想起李肖然的请托，又想起了这次案件的特殊性，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找还是不找呢？
打开E-mail，苏漾敲下了一行字，却又删删改改，最后只留下几个字——师兄，我这边遇见了一个问题……
苏漾最后还是摇摇头，没有放任自己去打扰早已远离自己生活的那个人。
大不了回学校请恩师来看看这个案件，还有周铖的问题，哪怕李肖然真的能从心里驱散了他的恐惧，也还需要专家的检查与治疗。
苏漾的背影有些落寞，一尘不染的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人，静悄悄的。
而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的小橘猫头歪了歪，发觉桌上有个像发条老鼠的东西。
走过去伸爪戳了戳。
小橘猫压根不知道自己闯了祸，那个本来应该沉在草稿箱里的邮件被他发送了出去。
在主人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落到了大洋彼岸那人的手中。
——
“你在车里等我。”回家时是李肖然开的车。
但是路线却兜兜转转，兜了一家超市，一个酒庄，一个床上用品店还有一个花店。
每个地方，李肖然都不许周铖下来，每一个买的东西都拿黑色袋子装得严严实实的。
周铖隐约猜到一点，却想不通李肖然想干什么？
“送你的惊喜！”李肖然神秘兮兮地眨眨眼。
就连下车时周铖也没能帮忙提个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