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思冥想:“那你想吃什么?”
钟离道:“你的追求呢?”
我忍痛:“请你吃三天!”
钟离不说话了,默默负手而立,望着亭外天宇。
我一甩袖:“好罢,想要什么随便说!”
钟离嘴角弯了弯,扬了下颌轻声道:“看天边。”
我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那传闻竟然是真的,斑驳琉璃檐角指向的东边天际那两块浓灰云团中间分明洒落红蓝金碧橙五色光芒,静静直射向人间,笼着不远处的山头,仿佛神迹将临。
我震惊地说不出话,余光瞥到钟离含笑的侧脸,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重又回到当年初春,她一笑,天空便放了晴。
明明是如此美妙动人的时刻,不知怎的,我心中竟酸楚极了。我眼中没了那奇迹般的彩光,只有钟离淡然如仙的身影,我望得出神,许久才吸了吸鼻子,喃喃地自言自语道:“那次……我说的是你,钟离。”
钟离没反应过来:“什么?”
大概被雨淋了,脑子又有些不好使,我一把擦了开始有些模糊的眼睛,脑中嗡然作响:“我喜欢你。”说着,还怕她误会似的认真补充道,“是喜欢的喜欢,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钟离好像被我绕晕了,微微皱眉望着我,眼神中有着让我害怕的陌生与疏离。
我愣了,我这是做了什么?我甚至连脸红都忘了,只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像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默默转身,那五彩霞光依旧淡漠存在,只是那终成眷属一说大抵都是骗人的吧。
风吹得湿衣服愈发冰冷,我打了个喷嚏,然后终于缓过神来,嘿嘿一笑摆摆手:“哎呦,还当真了,开不得玩笑啊你!”只是说这话时,我还是不敢只是钟离的眼睛,生怕其中的冷淡将我已然破灭的热情再次刺伤。
钟离还是沉默了片刻,我没什么力气站着,只好装着镇定坐在亭中环座上,呆呆望着那逐渐开始变淡的光彩。
“袁萝。”
钟离声音很轻,许多年没人唤我这个名字,恍惚听来,我竟以为是娘亲在耳边轻声细语。
我应声回头,钟离不知何时竟亦坐了下来,这么一回头,两人相隔便不过分寸。她的容貌笼在山间升腾而起的水汽中,美得令人窒息。
见我僵着,钟离伸手抚上我的脸侧,然后微微偏头,亲吻了我的唇。
那一刻,我感受不到我的心跳呼吸,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宁死都不嫁。
事后想来,这真是我十八年光阴中第二美好的一件事,第一当然是一脚踢开钟离的屋门,看到她从梦中惊醒,愕然望着我说不出话的场景。
回去,我便凭着一腔还未消退的热血,义正言辞地告诉爹娘,我不想嫁人了。不出意外,正直老派的爹娘被我吓了个目瞪口呆,这消息不胫而走,全府上下皆知道那唯唯诺诺的二小姐这次终于出息了。
我被震怒的爹在房中面壁反思,只让度景一人照料我起居。度景虽然跟了我好些年,却全然不了解我的想法,我亦懒得与她倾诉,自然钟情于女子一事并非所有人能理解,搞不好她还会觉得我是怪物,被我吓坏了呢。
禁足在房内,想要溜出去着实容易,我求着度景,好说歹说又应允她每月再多三天探亲日,她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隔三差五地装着去领新衣去打饭,我便趁着这空溜之大吉。
与钟离在一起仿佛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原来那晚我偷亲她时,她便醒了过来,因此对于我这点小心思早已了如指掌,亏我还独自纠结地都快长出白发了。
钟离在亲吻的时候很用心,我用力抱着她,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虚幻地恍若下一刻便要幻灭。她好像亦有这种感觉,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却从来不提。
这些天,我对王家的抵触是愈发浓重,将近天黑,我依旧赖在钟离被窝不肯出来。她手指缠着我一缕头发转啊转,欲言又止,半天才说:“你不怕你爹娘担心?”
她对我被禁足又偷偷溜出来一时全然不知情。我迟疑地摇摇头,伸手搂紧了钟离光洁柔软的腰,老实地说:“但我就是不想走。”
钟离笑了,从我的角度望去,她的下颌与脖颈的弧度美得让人痴迷:“又不是见不到了,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我在她怀里蹭了好半天,才下了决心,点点头。
做完那事,我故意走得磨磨蹭蹭。钟离以为我疼,便陪我慢慢走,牵着我的手,眼神温柔得我都不好意思再装。
我以为我们能这样再久一些,我以为我们可以坚持到爹娘同意悔婚的那一天。只可惜,这肥皂泡破灭地着实有些早。
好容易慢吞吞地磨到王家后院口,我瘪着嘴角转身握着钟离的手不肯放。
还没说出一句话,身后度景大呼小叫的声音便响起了。
“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二小姐!”
☆、第90章 灵丹妙药(四) 二姐与神医番外
我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还未来得及回头,度景便扯住了我的胳膊,一脸焦急:“二小姐大事不好,陈家今日来人,说要见见你这个准媳妇,谁料你竟消失这么久!可急死奴婢了,你没看到老爷那张脸!这次奴婢都得受罚!快进去罢,一伙人还在前厅等着你呢,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度景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方才疑惑地望向钟离,从头到脚扫一遍:“这是……”
钟离全程只无甚表情地望着我,然后轻轻舒了口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微微笑道:“快进去吧。”说着松开了我的手,转身离去。
我脑中一片空白,望着她的背影,只想跟着上去,与她远走高飞,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然而我没有。我真后悔,此刻没有随着自己的心抛下一切。
那日在家宴之上,我一直沉默着。直到最后陈家即将离去之时,娘让我与未来的公婆道别,我方才恭敬地起身,深深弯了腰,然后平静道:“伯父伯母,对不起,王萝心中已有所属,且自知庸俗无知,配不上令郎。实在抱歉,辜负大家许多心思,王萝不能出嫁。”
一句话落,全场皆寂。
我耳朵嗡嗡作响,脑中只有钟离最后看着我的那眼神,以及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我不知道今天这闹剧如何收的场,大抵被我这么一出整得算是天翻地覆。父亲原本因我失踪心情便不好,如此一来,更是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只呼“逆女”。母亲一边给他顺着气,一边也拿“不可理喻,好好的一个乖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的眼神望着我。
这天之后,我便彻底锁在房中,这回连度景都帮不了我了——自然,这丫头看不出我与钟离的关系,只觉得是我在外头长了见识,交了好友,便不愿再拘于深闺了。
婚事算是彻底被我毁了,如今只等着父亲气消,不过这也得一段时日了。可我想来,却莫名有种浑身清爽之感,仿佛卸下了一身的重担。
于是我就这么强硬地被关了十天半月——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十天还是半月,整日整日在窗边呆坐,在镜前傻笑。这么短短几天,我好想醍醐灌顶一般猛然觉悟过来。
原来,我用了八年时间等着这一刻。
我用四个月想明白了这八年来的浑噩,我以为我是懒惰,然而,这些只是因为没了她,我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了。
她是我的光,是我的支架,是我的所有。
我喜欢钟离,我爱她。
我不知道现在才清楚过来会不会晚,然而抹去心上厚重的灰,这种滋味确实令人欣喜若狂。我静静等着被放出去的那一刻,所幸,倒也并不很久。
大哥在前线指挥着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全家受圣恩,一扫我当场悔婚一事带来的阴霾。父亲亦亲自来看了我,我低声下气地道了歉,给了他个台阶,他便叹口气将我门上的锁去了。
满怀喜悦地立刻冲去了仁济堂,谁料早已人去楼空,只留妙言一人皱着秀眉被层层叠叠的病人所包围。
自人缝中见到我,妙言扯着身边昏昏欲睡的算账小哥耳语几句,小哥便一时神气起来,直着脖子冲乱糟糟的众人吼:“打烊啦打烊!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妙言看我一眼,起身冲我招招手,钟离不在,她便又是那么一副小大人懂得许多的模样。
“钟离呢?”我没憋住,疑惑地问。
“师父走了。”妙言毫不回避地说,“那天晚上送你回来就连夜走了,我也是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发觉。而且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反正不可能再回沉海谷。毕竟你肯定会去那里找她吧。”
其实我早已想到这种结果,只是莫名坚信我会与钟离再见,听着这话反而一点都不急躁。
见我并没悲痛欲绝,妙言笑了笑,透着平静,又有些悲哀。她踮着脚从钟离房内的紫檀柜中拿出当日那个深蓝雕相思草的匣子,缓缓抽开隔板,给我看:“这叫仙灵枝,是世上最罕见的草药。它与最普通的三七同煎便能抑制师父的病,只是抑制而已,就是那日让你帮忙端过去的那药。”妙言望着匣中还剩大半的仙灵枝,继续道,“师父一点都没带,还有三天便是月半了。她就这么走了……寻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