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离京城挺远,被密密桦树包围着的小路上并无一盏明灯,唯有漫天细碎的星光点点照着万物,倒也并不觉得孤寂吓人。
除了马蹄,四周再无别的声音,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靠着祁无雪瘦却有肉的身子,舒服软和而不设防备的怀抱让王鄞心中竟无端冒出些内疚,这女人对着自己为什么可以如此毫无心计,说什么“绝对不害你”“大可放心”之类,相较而来,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
王鄞轻叹了口气,她知道祁无雪的身份特殊,只不过当大哥亲口告诉她祁无雪似乎与前朝有那么些牵连之后,她便知道自己又低估背后的这个女人了。
当然王濯不可能知晓得那么透彻,毕竟他在这里闭目塞听,许多消息就算传得到也拐着弯飞了十万八千里了。
她想到王濯严肃的眼神,别看他平日里如同大孩子一般喜欢与人嬉笑玩闹,满口扯皮,正经起来却让人没由来的更是害怕。
情景重现——
王濯背对着王鄞:“小妹与贵妃的关系不错,在宫中有个照应,哥哥就放心了。”
看得出王濯要说的并不是这个,王鄞没有逼问,只点头道:“哥哥劳心了。哥哥此后爱人陪伴,小妹亦安心许多。”
王濯仰头笑了笑,叹息着转身,定定望着王鄞张口闭口酝酿了许久才道:“这贵妃绝非简单人物。”
“这个,我自然知道。”王鄞不急不躁。
王濯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半年多前,爹身陷囹圄,从前与我交好的一个爹的门生偷偷探望过他之后便来了我这里,我才得知如今不止西北前线战局混乱,国内亦是群雄四起,只是暗地里藏着势力还未爆发罢了。这贵妃,便是蜀地的一支。”
王鄞毫不惊讶,望着王濯,示意他继续说。
“这本并不算什么,但她的出身扑朔迷离,传闻其刚被抱回时,襁褓的角落绣着个金色的‘薛’,你可知其意?”
王鄞愣了神,‘薛’字本是百余年前被灭国的蜀国王族姓氏,若这传言是真,那么祁无雪的贵妃,郡主的称呼后头,还得再加个亡国公主。无雪,无薛,她的名字应该暗藏千秋。王鄞瞬时联想万千,却依旧不动声色。
王濯见王鄞有所领悟,便继续道:“今日相见,我本想对她敬而远之,谁料她竟主动与我谈及重拾将军之位之事,其背后用意可想而知,她有意拉拢我,或许你对于她而言……”
没说完,王鄞便淡淡开口道:“无雪待我很好,孰是孰非,小妹自有分寸。”
王濯似乎习惯王鄞的稳重自信,略颔首道:“那么哥哥便放心了。”说着,又紧紧抿唇,迟疑片刻才道,“还有些事,虽然大哥不想徒增你的烦恼,但如今我没什么本事出去为父亲讨回公道,因此只能告知你,让你来趟这浑浊肮脏的水了。”
“哥哥且说。”
“其一,想必你早已猜到,爹在狱中半年前长逝,却并非像外面说的只是患病不治,当日那门生告诉我,爹在狱中饱受折磨,而那些狱卒之所以如此嚣张,全凭着背后的宰相撑腰。如今京城几个牢狱早已被宰相一派收买下,方便他们尽情残害忠良。”说着,王濯有些不忍,深深叹口气,继续道,“再者,亦是与宰相有关。远在西北之时,我便对宰相想要夺位一事有所听闻。”
“夺位?”听到这词,王鄞皱了眉,料想宰相胆大包天,却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王濯点头道:“老狐狸谋划已久,布局甚大,甚至连我都想收买。可惜,未曾得手便有了爹的事情,他只好放弃我,不过这样一来,他便能顺利把自己的手下弄上前线混个将军当当,倒也不错。”
王鄞冷静下来细细一想,怪不得从前陈皇后,也就是宰相的独女一开始还是对自己照顾有加,自己以为是她对哥哥旧情未了,如今看来,也许是为了自己这个颇有用处的哥哥罢。
厨房方向传来清脆的瓷盘碎裂的声音,两人一怔,准备不管这声音,继续探讨国家大事。谁料,还未来得及开口,这噼里啪啦连着就跟逢年过节放连珠炮似的没个停了。
王濯脸上有些尴尬之色,往厨房方向望一眼,又拍了拍王鄞的肩膀:“不管怎么样,这事还是莫要叫更多的人知道才好。置于那个贵妃……你心中从来都有个度,该不该与她说,你自己决定吧。”
王鄞退后一步,恭敬道:“小妹明白。那么,我先告辞了。”
王濯听得厨房的架势是要把锅子都砸了,焦心得很,点头忙不迭地往后院走去:“嗯,路上小心,来日再见!”
回放结束。
夜风吹得人舒服极了,没了白天的暑气,软绵绵的极为温和。
王鄞定了心,明明方才王濯说了那么多令人惊骇的消息,自己却始终执着于与祁无雪有关的那个。再想到之前问她的事,不论是“名字的含义”,“为何身体比常人凉”还是“一开始便极力拉拢自己”等等,她都是那么一副打着哈哈搪塞过去的模样,反正对于那套不靠谱的说辞,王鄞是决计不相信的。
她知道祁无雪有许多难言之隐,只是这一切的隐瞒与不信任,让她心中蒙上层灰霾。她告诉自己,爱情之中不应该想那么多,应该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只是此刻,单纯的喜欢与爱恋仿佛并不能一肩担起两人之间的隔阂。
是啊,连祁无雪都不相信自己,那么自己这满腔的热血到时候必然要被当做洗脚水一般,泼了干净罢。
再有王濯所说“祁无雪意欲收拢他”一事,王鄞当时嘴比口快,如今仔细一琢磨,才恍然反应过来,原来祁无雪一开始对自己无微不至,竟也是为了自己这个有本事御敌的哥哥。
就算如今付了真心,这一开始目的不纯的接近让此刻的王鄞震惊又伤心,竟如哽在喉,想一想便痛。
而此时,祁无雪心中亦是烦乱不已,她明白王鄞应是从王濯口中知道了些什么,只是她什么都不说,自己就完全揣度不出她的心思。越想越心烦,甚至连一开始的冷静分析都没了头绪,祁无雪暗地苦笑,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也会被一人牵动全部心思,搅得完全心神不宁。
明知爱情是坏事的毒药,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撞进去。真是辜负了父王当年一番叮嘱。
只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祁无雪侧眼望了望怀中这个正襟危坐的女子,她微垂的眼眸印在自己心中,无论如何都割舍不去,遗忘不能。
是夜二更,西宫门处传来一个好消息——失踪一月的容贵妃娘娘与鄞婉仪一同回了宫。
消息如春风细雨一般,迅速飘便了各宫各院,登时几家欢喜几家愁。
作者有话要说:回宫咯233愉快的宫斗继续开始辣
如此紧张的时刻,先上二姐与神医温暖甜蜜的小番外调节一下情绪吧╮(╯▽╰)╭
☆、第五十二章 往后我们与重旸宫的贵妃娘娘就是一条线的了
时隔一月,重新踏上这熟悉的路,王鄞心中不免有些感慨,瞥一眼身边人翻飞的衣袂,一时间好像又心软地想要去勾她的手指。暗骂自己没用,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知该说什么。
于是在这一片默然之中,身后跟着一大帮亦步亦趋,生怕一不留神又给弄丢了的侍从,两人终于到了重旸宫门口。
“我……进去了,姐姐好走。”祁无雪抿着唇,停下脚步。
王鄞淡淡望着她的眼睛,从前总觉得这双眼睛里好像映得出自己一个人,经了那么一番思量之后,王鄞忽然觉得她还是看不穿祁无雪这人,那双澄澈漂亮的眸子中揉了许多自己不曾了解的东西,她也从没有这个想法让自己去了解。突然觉得陌生。
王鄞不忍再看,便无甚表情地别过头:“嗯,好生休息罢。”
说完,王鄞抬脚便往碧沁阁方向走,没走几步,仿佛没听到祁无雪挪步,便疑惑地扭头,发现祁无雪竟还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夜风习习,吹起她的长发,将它们拂到祁无雪胸前,耳边,包裹着她的身子,衬得她的面颊愈发清瘦,惹人心疼。她的瞳仁漆黑如墨,比周遭的夜色还要浓重几分,定定地望着自己,里头夹着太多情愫,翻滚着,像个漩涡,要将自己吸引进去。
“怎么?”王鄞没忍住,开口问道。
祁无雪如梦初醒一般,迅速眨了眨眼,张口顿了顿,接着如寻常一般笑靥如花:“无事,明日我能去找姐姐吗?”
“嗯。”没多想,这不假思索的就蹦出来了。
果然还是对这小妖精毫无抵抗力,一颗心面对着祁无雪,便软成了块豆腐,还是抖一抖就掉渣的那种。
而这一切,站在不远处白玉台阶之上的槐桑皆看在眼里。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然后垂下了眼睛,待到祁无雪走近之时,她才复又抬头,看不出心情地迎了上去:“娘娘终于回来了。”
祁无雪似乎发现了槐桑的异样,不过并未多做盘问,毕竟这人一直都是这么一副冰山脸,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于是,她便笑吟吟道:“嗯,宫中可有什么宵夜?饿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