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鄞瞥一眼冒着热气的汤药,一连喝了几天,不免心中气躁:“行,先放着。”
“凉了可就没作用了!才人还是尽早喝了吧!”皇帝带笑的声音从虚掩的门口传来,唬地屋内两人立刻闭紧了嘴。
“嫔妾参见皇上。”
“起来。你身体还没好全,还是少动动。”汝怀上前,扶住王鄞肩膀,又仔细端量着王鄞的脸庞,皱着眉道,“贵妃说只要一除了妖术,你的身体就无碍了。可朕见着你,为何还是如此虚弱?”
王鄞掩嘴笑道:“病去如抽丝,此前大伤,虽好了大概,自然还是要慢慢调理的。”她想了想又说,“待嫔妾再好些,可得去好好谢谢贵妃娘娘,如果没有她,嫔妾这条贱命可就……”
皇帝打断道:“不准胡说!有朕在,谁都伤不了你半分!”
听完,王鄞面上喜不自禁,心中却是有些疑惑,这皇帝从前虽说宠自己,但也不曾关怀备至,供得跟尊佛似的。难不成真是因为自己进了冷宫才怀了相思?皇帝也不是此等专情之人啊……
此时,小厨房正好准备好晚膳,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前几日一直极少进食,如今开胃的上来了,王鄞望着,肚子就饿得不行。皇帝望着王鄞一脸可怜,便大笑着留了下来,陪同她一起用了晚膳,怕王鄞手软无力,甚至亲自动手喂她,搞得王鄞心中的疑惑更是放大几倍。
好容易吃完饭,皇上又命贻川把冷了的药端下去,重新热好,一口一口吹着,喂王鄞喝完,取了蜜饯,去除口中的苦味。
如此一来,汝怀走时已是深夜,王鄞身子不好,自然不能侍寝。又轻声细语嘱咐了许久,皇帝才回了寝殿。
“见皇上对才人如此悉心照料,想必惦记才人已久呢!看来此前因才人不能怀孕之事的担忧果真是多余的!”贻川帮着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喜上眉梢。
王鄞摸着滚圆的肚皮,沉默了许久才颇有心事地说:“皇上来碧沁阁之前去了哪里?”
“大概是重旸宫吧……扫地的梅子说,看到皇上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贻川没跟上王鄞的逻辑,有点不知所云。
王鄞沉吟片刻:“只怕祁无雪又在背后做什么了手脚。她在暗,我在明。亦不知她真正目的何在。”
贻川终于反应过来:“才人的意思是,贵妃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皇上才会对才人如此无微不至?想来也是,从前皇上虽宠才人,也不曾像如今这般……”见王鄞蹙着眉,贻川赶忙安慰道,“才人也别急,此前不是断定贵妃娘娘对才人有所求嘛!因此暂时不必担心,不迫害到才人便一切好说!”
王鄞点点头:“这倒是。”
所幸王鄞对皇帝本就无甚感情,父亲之事更是令她怨恨不已。虽有宰相一派极力弹劾,最终原因却直指汝怀的昏庸,忠奸不分,好恶不明。
这想法不能写在脸上,便只能一层层包裹起来藏于心底。待到最终,势必要亲手扼着他喉咙,血债血偿。
想到之前两年的恩宠,王鄞竟隐隐作呕。
清明时节,宫中宵禁三日。
祁无雪在皇帝眼中就是个活神仙,自然担起了祭祖大任。她本人清闲依旧,一口应下来之后便只顾捧着茶,望望重旸宫周遭层层叠叠桃花海,心情格外舒畅,倒是槐桑忙得脚不沾地。
淅沥细雨连着下了几日,绿意舒展,浸地空气都蒙上柔柔碧色,宫中更显得冷冷清清凉意阵阵。
东方白的清霖宫在缓坡之上,绕着许多密密梨树,淋着雨三三两两开满了梨花。此时的风早已没了割人肌骨的凌厉,只温温的,拂过梨花瓣,颤颤巍巍,生的不结实的便纷纷飘落下来。一阵风过,素白静雅无比,恍若人间仙境。
祁无雪负手从太后的福宜宫出来,太后对清明祭祖亦是极为重视,嘱咐了许多,到时候更是会亲自前往皇礼寺诵经吃斋。
正回想着方才太后说的,祁无雪死活想不起来其中一点,风里挟着淡淡香软梨花气息拂过,她混沌的脑中忽的清明起来,便顺着抬了头。
不远处一行白玉似的宽阔台阶高高低低铺就而上,周围皆是雪白梨花,开了满树满坡,柔嫩如少女处子,围绕着顶上一座沉静宫殿,细细一看,正是东方白的清霖宫。恰好此时风大了些,许多花瓣簌簌落下,如清歌曼舞,天女散花,衬得此中清霖宫超凡脱俗,绝世孤立。
祁无雪啧啧叹息,又微微眯了眯眼道:“早就听闻白婕妤修身养性,果真住的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今有此等美景雅兴,本宫怎可错过?”
抛了清明祭祖之事于脑后,祁无雪把槐桑独自一人支回去准备,自己领了三两宫女提着裙角拾阶而上。
只是,甚为不巧的是,有这份闲情雅致的可不止祁无雪一人。
眼见着今日天稍稍明霁,又有东方白告知梨花盛开,王鄞自然过来凑了这个热闹。
于是等到祁无雪好不容易立于开阔清霖宫门口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
梨花自矮矮墙头探入,如盖般擎在低下石桌边一立一坐两人头顶。两人甚是安静,只望着朴素墙头以下一片雪白,春风荡漾,清亮高洁,桌上茶水依旧飘着袅娜的水汽,一丝一缕,倒像是熏香一般,更添了几分仙风道骨,不食烟火。
梨花香本是极为清淡,此刻铺天盖地地渲染过来,祁无雪竟一时被这香气堵得有些心塞。
她虚掩着口鼻,略一皱眉轻声道:“好看归好看,可味道如此甜腻,叫人心烦。可见也是极不中用。”
槐桑不在身边,几个小宫女一向对这神神秘秘的容贵妃又敬又怕,面面相觑地想了片刻,还是决定乖乖垂头不说话。
祁无雪贝齿咬唇,又盯了两人一会,刚要开口,身边一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宫女细声细气问出了声:“娘娘站了许久了,可要进去歇一会?”
又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祁无雪懒得翻白眼,只轻笑一声:“歇什么?平白无故扰了他人兴致作甚?”说完,又突然觉得这话醋意十足,心中更是陡然不快,衣袖一拂,踩着一地洁白如玉的梨花瓣,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
一路上那宫女吃了瘪,轻易不敢再言语。祁无雪来时并未坐软轿,此刻便只能步行回去。从福宜宫到重旸宫一路上风景本都不错,尤其此刻春意融融,蒙上点轻濛空灵的雾气,更是妙趣横生。
然祁无雪不知怎的竟兴味索然,脑中眼前不断地出现那如神仙璧人般的两人,她不记得东方白的神情,但王鄞嘴角噙笑,伸手去接那被风拂落的花瓣的模样却不知为何深深印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阴魂不散似的。
她何时笑得如此自然过?
漫漫长路,祁无雪闷闷地越走越不爽,心中那不知为何的情绪莫名疯长,十几年从未有过的酸涩之味溢出,一来便将整个心揪住不放,难受地像要透不过气。
也是,这春天嘛,阴雨绵绵,自然容易令人烦躁,正常正常。
她负在身后的双手扣紧,圆润的指甲陷入掌心而浑然不觉。
祁无雪她打小霸道又自私,看着娇娇柔柔一妙龄少女,其实心思复杂得很。只是不知怎的,这霸道竟无缘无故地找上了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王鄞身上。时不时见着她与东方白两人一同“甜甜蜜蜜”地“花前月下”,又同是冷冷的性子,刚好凑了一块去,还偏生站在一起极为和谐,仿佛天造地设。祁无雪越想怎得心中就越不是滋味。
天造地设?祁无雪冷哼一声,平生最恨什么极般配的事物,说什么上天注定,非得抢过来才痛快。
祁无雪一转念,又想,自己也不是没文化呀,扯几句诗词,叹几回春秋还是不在话下的,为何那人就是不找自己呢?就算一开始帮她只是出于有求于人,可帮了这么多,再怎么着,也得做足表面工作吧,居然连句感谢都没有,直接就去了人家殿上“约会”?可真真让人肝肠寸断。再说了,她们俩可是渊源深长,可是自小便熟识的,怎的就被这中间人一刀横断了呢?
想着想着,祁无雪越来越悲伤,醋劲越来越大,只是她好像彻底忘了当年那“无心之失”给王鄞幼小的心灵造成的伤害。
祁无雪脑中正思绪万千,一根树枝不长眼地横在路上,她怨气十足地“咔嚓”一声掰断,扔于地上,那叫一个果决,手起刀落。
当然,身后几个宫女自然是丝毫不懂她的想法,只顾着暗自在心中叫苦——这怎么就越走越快了,脚上要起泡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吃醋的贵妃娘娘(ˉ▽ ̄~)
☆、第十八章 难得喜欢个人,可千万别胎死腹中
于是当王鄞悠哉悠哉从东方白那处回来时,一院子宫女太监齐刷刷望着她,又是那么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你可回来了。”祁无雪翘着腿坐在软榻上,手中一本先前被王鄞摊在案上未合拢的辞册。不等王鄞请安,便轻启朱唇幽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