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回去,我们一块儿走回去。”宋海林说,“反正前边拐弯儿就到了。”
苏慎总觉得宋海林的妈妈不好相处。
这种不好相处来源于陌生人之间的盛气凌人,苏慎的感觉很强烈,虽然宋妈妈笑得可以算得上是和蔼,但她对他高高在上的凌驾,就像是对他那件羽绒服的嫌弃,不用刻意都表露无遗。
心里不舒服。
很奇怪。
以往遇见这种情况,他都完全不会在意,顶多在心里骂对方一句“傻逼”,或者说一句“关我屁事儿。”
但说实在的,宋妈妈的态度,让他很在意。
他辗转反侧半天都没睡着觉。
不过,也习惯了。他睡眠质量一向差劲得很。入睡困难惊醒易,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回回起床都是肩膀与脖子齐疼,脑子共眼睛一晕。
他从心理上来说,是一个很喜欢睡觉的人,奈何生理条件注定了他浅眠。
这么算起来,最近,睡得最好的一觉,竟然是宋海林在他家住着的那晚上。
他从记事儿开始,就是自己一个人睡觉,而且他入睡困难,有亮光睡不着,有声音也睡不着,本来,那天宋海林留在这里,他都做好了一晚上睡不着的准备,可没想到,关着灯说了会儿话,他没注意的,竟然就踏踏实实睡了过去。
一晚上都没做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
这可以说是非常神奇了。
他自个儿感叹了会儿神奇,搓搓脸,干脆坐起来半靠着枕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写了还没一半的长篇小说,等看完之后抬头看了看床头上的闹钟,才发现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揉了揉眼睛,越看越精神了。
这时候,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着移了一下,苏慎探手过去把手机拿过来,手机在他手里又震了一下,接连来了两条短信。
打头的是一张图。
图还没加载出来,他先看了一眼第二条短信。
“货车司机,出狱。”
这个简洁的风格,非常符合朐施然的作风。
等那边的图加载出来之后,苏慎点开看了一眼,是一个男人的正脸,拍得挺模糊,黑白地印在纸上,一边有一列竖着砍成半边儿的字儿。
苏慎放大了图,愣是没看出来那一列字儿大概是什么。
不过能确定是,那些都是手写字体。
他猜测,可能是朐施然自己调查时的笔记。
那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把照片给发过来?他沉不住气了?
朐施然和苏慎自从上次见面之后,都憋着一股子劲儿默默等着对方先低头,以换取更多的主动权。朐施然知道的比他多得多,手里筹码更多,所以,按苏慎的估计,朐施然应该没这么快妥协。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朐施然在凌晨给他发这条消息呢?
不过但看这条消息,朐施然似乎诚意不够。
右边的那些字儿,原本写的应该是货车司机的个人信息,他故意没拍进去。
苏慎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既然这样,就不回消息好了。
他看着头顶乌漆嘛黑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突然抬手在墙上敲了三下。
敲完之后他自己笑了。
敲什么敲,宋海林,今天走了。
而且,宋海林以前好像说过,在这个学校顶多就待完这一个学期,也是,马上就准高三了,哪能继续在这个破学校荒废下去啊。
这么一想,他突然有点后悔,今天他们到了门口各自回家,还是像往常一样,挥挥手,他自己划进自家院子,宋海林走进他们家院子。
应该说点什么的。
他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吧。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亲爱的……”
“敬爱的……”
“尊敬的?”
“友爱的……!”
宋海林把划着红杠杠的纸揉巴揉巴,扔了满桌子。
烦!
回家已经一个星期了,他这种烦躁的心情一点都没缓解,就算是电脑手机游戏机都在旁边都白搭。
这种心情,他不陌生。
正是刚被扔到清水乡那会儿的心情,一样一样的。
回家之后,他和潘世呈七天里吃了两顿火锅三顿烤肉,回回见他,小潘都得叨叨两句哥们儿在乡下受苦了哥们儿瘦了。
宋海林自己倒没觉得。
大多数人都跟潘世呈一个想法,觉得他在清水乡是受苦,没这没哪没网没钱没暖气,可他自己真不觉得,但这种不觉得又没法儿说,说了也没人信,指不定还得扣他顶装逼的帽子。
他以前一向懒得处理人际关系,看在别人眼里就是牛气冲天的拽,所以,也没几个朋友。之前在珠城这边生活久了,觉得挺没意思的。整天就是上学放学,课余时间上个课外班兴趣班,同学们拉扯着一块儿出去玩,他都是能不去就不去。虽然珠城这个地方不是什么物质娱乐匮乏的地方,但生活在这里的宋海林同学,在精神生活方面,非常单调。
顶多就是和潘世呈或者他爸妈出去吃几顿饭。
连电影都没看过几部。
唯一有印象的是他妈带他去看过一个爱情片儿,他妈哭了全程,他睡了全程。
从那以后,他妈再拉着他出去看电影,他死活不跟着了。
所以,珠城这个地方,给他的印象是冷漠。
冷漠又冷静的一个城市。
他被扔去清水乡的那种烦躁,根源上不是离开了珠城,也不是去了一个条件差的地方,更多的是因为他爸强硬的态度,直接把他游戏的梦想打入无间地狱似的。
抛开这点不说,清水乡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地方。
打头儿的就是人情味儿足。
虽然在胡同口论人是非的大妈偶尔很烦,但是架不住这才是人间啊。人间哪能一片安乐?人也是这样。珠城那些人表面上都端着高素质,大家千篇一律一张冷眼看世界的皮,内里什么样儿,可能自己都不大知道了。这才不是人呢。人都是有热气儿的,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像清水乡里的人那样儿的。
前一秒,你还对他恨得牙痒痒,但下一秒,他就有办法给你点儿温暖。
人都是立体的。
好的坏的小心思,谁还能没有点儿呢。
宋海林一进清水乡,这里能进他眼的东西,没有不被他烦过的,但时间久了,被他烦过了,最后都变成了舍不得。
要非得说,有什么没被他烦过。
大概……
是他的铁蛋儿哥吧。
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吧?
想到清水乡只是一段儿小插曲,只占了人生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小点儿时间,他就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这种感觉,在他想给苏慎打个电话,但是发现没有号码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操!
他又把一张新的信纸搓成圆球,随便扔在了桌子角上。
写封破信,这都磨磨唧唧写了一晚上了,直接给挡在了开头。
给苏慎写信这个主意,是在他冥思苦想很久之后才想出来的主意。他也给奶奶家的座机打过电话,想着能不能委婉地打听出苏慎家的号码,结果失败。
至于为什么到最后想出来这么个馊主意,宋海林自己也很纳闷儿。
怕不是个傻的。
为什么非得要联系苏慎呢?他自己也没想明白。就觉得现在没苏慎这么个贫嘴王和他说几句话,不适应。
从前天天待在一块儿,数他俩待一起时间长,这么乍一分开,不适应也是应该的。
他把台灯拧亮了些,在桌子上重新铺了一张新的信纸,他没再在开头写那些定语,直接写了,“苏慎:”。
苏慎:
你好!
寒假里,苏慎的生活节奏和之前没什么太大区别,唯一不一样的一点是,以前是去学校整理题,现在把这个地点该在了家里。
田喆闲着没事儿转悠到他家来,回回都得感叹上一句“状元是怎样炼成的”。
“你天天儿说我是状元,到时候要是考不了状元就赖你。”苏慎说。
田喆抱着不情不愿的狗蛋儿,一脸慈母般的微笑,“你这人忒不是东西了,凭什么就赖上我了啊?”
“你天天在我耳朵边儿上叨叨状元俩字儿,万一到时候给我叨烦了,我不就不愿意考了么,”苏慎掀了掀眼皮,“这叫逆反心理懂么。”
“你他妈都高三了,还逆反呐?”
“我三十三逆反你也管不着。”
他们两个人加一只猫都围在火炉边儿上取暖,狗蛋儿也就这时候还听话点儿,趴在火炉边上也不冲着田喆摆二大爷的谱儿了。
田喆烤了会儿手,又给炉子里添了点儿碳。
“诶?”他突然喊了一声,然后把放在凳子上的那条还连着毛线团儿的红围巾拎了起来。
苏慎拍了他的手一下,他一松手,毛线哆嗦回了原本的小纸盒子里。
“明儿就是世界末日了吧,还能得见您织围巾?”田喆啧嘴。
“今儿是末日。”把乱了的毛线团儿归置了一下,“你赶紧把炉子盖儿给盖好。”
田喆边拿钩子勾盖子边说:“你上回织的那条,我可是第二年才看见有半截儿胳膊这么长,你这回什么情况?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见着呢,才这么几天就成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