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昱握着手中的袍角道:“臣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嬴祁原想挽留,怎奈手将将想伸出去,又迅速缩了回来,淡淡道:“准。”
屋外响起侍女送客的声音,殿门随之关闭,颂姚缓步走近,低眉顺眼:“公子,可需要收拾一下?”
嬴祁摆摆手,颂姚唤来两个侍女,伶俐地收好,又悄无声息地离开,独剩嬴祁一人在殿内。
梦里,有人摇着嬴祁的肩膀,大喊:“公子,公子,秦燕交战了,快逃,快逃!”
他猛得睁开眼,颂姚已为他拿来衣衫并迅速给他穿上,嬴祁一脸茫然,很是呆滞地问:“颂姚,发生了何事?”
颂姚道:“秦国向燕出兵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下意识地向下看。
手中的簪子“啪”得一下摔在地上,嬴祁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似是不敢相信,又看着颂姚的眼睛暴喝:“怎么可能!”他抽出榻边的青铜剑,剑端指着颂姚,神色平静:“不可能的,父王怎能……”
颂姚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她能深切地感受到这个少年身上的绝望,被最信任的亲人和母国利用完后一脚踢开,任谁都难以置信,若不是亲眼目睹,颂姚也不能相信。
但事实便是如此,秦王将所有质燕的人都抛弃了,不止是祁公子,而是他们所有人,被秦国,抛弃了。
饶是再义愤难平,也无济于事。
嬴祁转过身去:“颂姚,你逃吧。”他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哪怕所有人都能逃出生天,唯有他,是绝无可能的。
颂姚默默起身,向嬴祁行了个礼:“奴是先王后的陪嫁女媵,活着的意义便是保护王后和公子。”
她捡起落在地上的木簪为嬴祁束好发,道:“要离已去通知闻昱大人了,此刻阿姆应该打点好一切,再过一刻钟接应的人会来带公子出宫,出宫之后自有闻昱大人照应公子。明日燕秦交战之事便会天下皆知了。”颂姚话里有话,眼含深意地望着他。一切后事早被安排好,简直可以说是算无遗漏,只是……
嬴祁皱着眉,问:“只有我一人出宫?”
颂姚道:“是。”
嬴祁心一紧:“那你与阿姆,怎么办?”
颂姚不紧不慢地答道:“那不是公子应当关心的事。”
颂姚将一个小包袱交到嬴祁手中,深深地望进嬴祁的眼睛里:“公子,接应的人到了。”嬴祁没说话,换了衣裳,随之离去。
颂姚看着嬴祁的背影,手握成拳头,小声道:“公子,后会无期了。”
不知怎么的,一路走来,今日的燕宫似乎格外寂静,守门人也颇为漫不经心:“干什么的?”
接应的人连忙赔笑:“是苏大人的师弟,昨日来看他的,喝多了便留宿宫中,今日还要回山门交代,要赶着回去呢。”
守门的人也未多加怀疑便不耐烦地嚷着;“快走快走。”
嬴祁从身上掏出几枚刀币,放在那守卫手里,守卫立马转了笑脸:“贵人是想打听什么事?”
嬴祁气定神闲,略看了燕宫四周,道:“这位兄弟,今日燕宫怎么这么冷清?”
那守卫将刀币揣进了口袋,说:“这我却不知,说是内宫里出了什么事。”
嬴祁谢过守门的小哥,转头出了门,心道,这也未免容易得有些蹊跷。待至原本约定地方,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
直到暮色四合时,方听得阵阵马蹄声,还不待嬴祁反应,便见着要离满脸血污,朝嬴祁飞奔过来,一直做着同一个手势。嬴祁心一惊,急忙躲进旁边的松树里面,那松树生的巨大,内里好大一块空地,从外面却是看不出来。
燕宫的守卫从后面追上来,照着要离背后就是一刀,嬴祁愣愣地,只觉得什么也没看清,便见到要离倒在地上。汩汩的血淌在雪地上,蓬松的雪瞬间塌下去,一直流到嬴祁的脚下,他却不敢动。
只听外面的人喊道:“私藏秦公子者,立斩无赦!”
天彻底黑下来,四周传来几声狼嚎,更深露重,嬴祁冻得瑟瑟发抖,风雪渐厚,要离的身体被覆上一层白雪,仍是死不瞑目的样子,他扒开要离脸上的雪,去探他的鼻息,身体已僵硬多时了。
嬴祁攥着手心,指尖触摸处有丝丝疼痛感,原来指尖嵌得太深,深入骨血。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更新了,最近打算一直更,抱歉确实太懒了,而且本身自己对于情节的掌握还是欠缺,自己也不满意
☆、第 9 章
数九寒冬,积雪渐厚,一脚踩进积雪里便仿佛陷入了沼泽,吃食自然是没有的,树梢上落下来的水珠滴在嬴祁脖颈里,冻得直打哆嗦。
“兔子。”漆黑的夜里,嬴祁猛然瞅见一只兔子,灰色的皮毛,从林中一闪而过。忽然那灰色的影子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嬴祁心中暗喜,一个纵身扑上去,与此同时,一支箭破空而来,扎进他的肩膀里。兔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嘲笑,他本就一天水米未进,此时中了一箭,更是虚弱不堪,便直直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远处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他操着浓重的燕语,即使看不见脸庞也能想象到他皱眉的样子:“啐,真是晦气。”
寒冬腊月,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深更半夜进山打猎找吃的十一盯着眼前的人,若有所思,想了想,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将他拖了回去。
嬴祁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醒来的时候他摸摸自己的左肩膀,已然上好了草药,一看便知上药人粗心大意,只弄了块布随意绕了两下。但活下来,便是很好的,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想下床,又跌了回去。
曾以为少年心比天高,原不过命比纸薄,大难临头,谁都护不了。还要如丧家之犬,东奔西逃,可逃出生天又如何?勾践卧薪尝胆尚有一丝复国的希望,而他,母国不要,质国追杀,无一亲信。
十一在外面砍柴,嬴祁便喊道:“哎,有酒吗?”
十一以为自己听错了,丢了柴刀,一脸稀奇地望着他:“你是真不要命了。”
“要烈酒。”嬴祁看向窗外:“你也很大胆,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十一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脸不屑:“就凭你这伤残之躯,能奈我何?”
“我是秦国公子嬴祁,你将我送到官署,必有赏金。”
十一便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盯着嬴祁:“你诓我呢,秦公子在燕宫里,岂会如此落魄?你莫不是给我一箭射傻了?”他边说着边伸手去探嬴祁的额头,意料之中,被嬴祁一把打掉。
看来秦燕交战的消息还未传到。他这样思忖着,心里已有了计较。
十一抹抹袖子,道:“便宜你了,昨晚上刚猎到的野兔。”赢祁见他走远,估摸着大约是去河边洗兔子肉,四下无人,随身携带的包袱好好的放在桌子上,不似被动过的样子,料想十一应当是一个心地纯善的人。本想留一些钱财玉器,又怕是太贵重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赢祁低头又默默抽走了包袱,从床上下来的时候,肩膀的伤略有牵动,却还可以忍受。
“我这里有今秋酿的酒,你要不要来一口?”十一举着酒坛子,屋里却是空荡荡的,床褥翻在一侧,桌子上的包袱也不见了,真是咄咄怪事:“走了也好。”这样喃喃道,摇着头走出门。
不过萍水相逢。
临近城门,赢祁从农夫手中买了顶草帽戴在头上,远远窥见那城门掩映在青山下,格外威武。
城门口有一座茶肆,以供来往的行人歇脚解渴,赢祁大方地走进去,叫了壶茶,小儿“哎”了一声,肩上搭着条手巾从帘子后面冲出来,笑面迎人:“来嘞!”
端看那小二的面相,较一般的男儿要矮小些,长得却是十分机灵,双目中精明毕现。
隔壁坐着个虬髯客及一位白面书生。只听虬髯客道:“师弟,如今燕国乃是是非之地,为何要在此时入燕?”
白面书生抿了口茶,似是嫌弃茶水苦涩,略皱了眉,看着虬髯客道:“师兄,这你有所不知了,如今燕秦交战,正是人才匮乏之际,虽说危机四伏却也包含着天大的机遇。我若能救燕国于危难之中,何愁名声不显?”
虬髯客点头:“那么为何不去秦国?秦国君主开明,国力强盛,亦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白面书生摇摇头:“秦人蛮横,我是不屑与之为伍的。”虬髯客戚戚然,他一向知道这个师弟心高气傲,贪慕虚荣,但也确实是有些真本事的,何况此次下山乃是奉了师傅之命的,也不好与之计较,便换了个话题:“此次燕秦之战,不知秦王做的什么打算,嫡长子质于燕国,也不怕那位公子命丧异国?”
白面书生冷哼道:“你懂什么?”
虬髯客不敢反驳,只好静等他说下去,只见白面书生朗声说:“一个幼子而已,一早就成了弃子,若是顾念他的生死,秦国又何必率先发战?此事的弯弯道太多,说了师兄你也不懂,只要知道王室无真情足矣。”
虬髯客听了,纵然心里不满,亦不得不承认师弟讲的确实在理,不由得啧啧叹道:“果然人心险恶,连至亲都可以算计在内,王室的尔虞我诈实在是看得人心有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