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凉凉地说,“给畜生送的,被你误食了。吐出来还我——”
王茗眨眨眼,“哦”了一声。
程回终于不耐烦了,心说这些女人不是用嘴来说话的吧,使用毛孔来说话的吧,不然怎么能那么闹腾呢?
他喝了一声,“闭嘴!”
任何时候,女人多的地方就容易搭台唱戏。
顾寒声凭空捏了一杯茶,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帮乌烟瘴气的人,吹了吹水面上浮着的茶叶,心不在焉地想,洛阳要办什么事?他能去哪儿呢?
寻找最后流散人间的那两条魂魄?不大可能。
他一脑门官司地想,此人有什么呀?要胸没胸要臀没臀,浑身上下也就那小腰细得挺凑合,一脱光了衣服就剩下一副瘦骨一层皮,手凉脚凉地捂在怀里一宿也捂不出个热气儿,那事儿一到紧要关头,不分青红皂白地张嘴就咬……
想他遗世独立七百年,什么样的标致美人没见过……怎么就一头栽倒这个大坑里了呢?
但是反观面前的这些女人们,一个一张脸花得难逢敌手,一个一副身板又软得一滩水似的……算了,顾寒声觉得,真是辣眼睛。
心里颇觉愧疚,洛阳能拿来跟别人瞎比划么?
“你刚才对洛阳说了什么,把他惹毛了要削你?”
程回对于其中的某个字眼真是不能忍,刚想出言反对,突然想起方才那一瞬间,当洛阳攥着他手腕时,从对方身上倏然涌过来的杀气,顿时默认了这种说法。
“我说,他谋害我父亲的罪证都在那天池底下——”
“混账!”
顾寒声嘴角一瞬间凝固,脸色“唰”地变了。
白玫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她等着他开口说话,等了半天没等到一个标点符号,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顿时以为自己看走眼了。
他捏着玻璃杯的手柄,用力过大,指尖缺血发白,一张俊脸上罩了一层寒霜,整个人凝固如山,好半晌才幽幽叹口气出来,“程回,我有时候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一道白光闪过,人就不见了。
程回皱眉,不明白他何出此言,紧随其后,跟着跑了。
白玫不清楚这之间的利害,隐隐约约觉得那俩人此举有些大惊小怪。
她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正要自行离开,就听王茗在背后疑惑道,“这什么东西?”
她回身去看,只见王茗掌心里把玩着一个心形的红色盒子,应该是从顾寒声方才站立的地方捡来的。她刚打算出言阻止,王茗已经眼疾手快地打开了那盒子。
王茗脸上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那小巧的盒子里露出两枚朴素无华的铂金戒指。
“啧啧,真人不露相,看不出来。”
白玫一顿,眼珠子一动,显出几分活气。
他……和谁呢?
这一想,登时有些百味杂陈。
掐指一算,从最初相逢到得眼下,竟也囫囵几百年了,没有一成不变的人,沧海桑田之后,物是人非,那单薄却倔强地扛起命运之轮的少年,到如今早已是脱胎换骨,懂得在尔虞我诈中忍辱负重,也尝到了在负重前行中的儿女情长。
这很好。
“你呢?”白玫自嘲地反问自己,“一厢情愿地像个瞎子,只因为不愿看见程回一个大男人低声下气地去给林邠做棋子,自告奋勇地接下这个‘细作’的任务,一向自命清高的人,到如今,早已沾满鲜血的双手,还值得谁来握?”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对王茗说话的口吻不自觉温软了许多,“走吧,看你那模样,能勾搭到谁?”
王茗竟然没有出言反驳,垂着头,用鼻子“嗯”了一声。
第56章 天池
温故里真可谓是天底下头号游手好闲的退休老干部。
这个时候,山脚下那片苍茫大地上,芸芸众生们都在忙着过春节办年货。而山顶上寻常人无法攀登到的制高点,温老干部闲来无聊,正靠在老银杏树下闭目养神。
这一天天的,除了睡就是睡,温故里睡得时日过久,几乎要化成一具雕像了。
他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只见他眉睫上都覆盖了一层细密的雪,越发显出是个不好惹的冰雪美人。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温故里倏地睁开眼,屈起一条腿,一条胳膊搭了上去,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洛阳拎着一个十分厚实的大红包,一步一坑地从坡底下上来了。
“这天寒地冻大过年的,您老人家坐这儿干嘛呀?”
温故里挺稀奇地瞧着他,像打量一个史前生物。
这个年轻后生走到他近旁,用脚踏实了一小块地方,席地而坐,然后将那个厚重的红布包打了开来。那红布包一层一层的,揭开一层布还有一层布,左一层右一层地揭完了,里面露出来两瓶二锅头,和四只青花瓷的酒盏。
洛阳细心地斟满四杯液面齐平的酒,特别腼腆地笑了一下,“我们家老头,啊不,就是许玖我爷爷,他生前最好这一口,我那便宜爹,我记得不太清楚,他可能滴酒不沾,那没关系,我奠我爷爷一杯酒捎带上他,他不爱喝也得憋着。”
他举起一杯酒来,上身挺直跪在雪里,胳膊笔直向前伸出,将那两杯酒都倒在雪地里。
那酒兴许是温过的,泼在雪地里,迅速融掉了近层的雪。但没过多久,此间严寒就再次结结实实地把这些冰酒混合物冻挺了。
除了眼珠子,温故里还是一动未动,只有风来风往,把他的发梢和衣袂吹来拂去。
接下来,洛阳将剩下来的两杯酒端在手里,一杯递到了温故里眼皮子底下,“温老前辈,新年快乐啦,晚辈给您拜个年。”
温故里垂下眼皮,略微歪头打量那酒杯一眼,没有要接的意思。
“泼了吧。”
洛阳耸耸肩,对于他的拒人千里似乎早有预料,丝毫不以为意地仰头喝完了自己的,又接着代温故里喝了另外一杯,“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在梦里看见一个脚腕上带着镣铐的人,那个被禁锢的人似乎在执着于什么离开的人,我料想不是生死至交,决不至于自残。可这么偏冷的鬼地方,来来去去的就你一个人,晚辈斗胆,敢问温老前辈,那人是你吗?”
温故里向远处瞭望了一下,除了多年寂寞的山巅,还有身后的这棵老银杏,千百年来知心好友都是不能喘气儿的死物。
他的视线放得极为悠远,声音低沉而陌生,“是与不是,这有什么重要?”
“不重要,”洛阳飞快接口道,一边腹诽这姓温的大冰雕简直绝了,做小辈的不远万里跑到山上来给你拜年,没管你要红包已经不错了,连个笑模样都吝啬得没给一个……要不是看你长得顺眼,谁搭理你?
这时,温故里又略微一笑,“你要是能早来些时候,是与不是可能还有点不同。”
洛阳浑身一震,“什么意思?”
温故里扫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废话。”
“……”洛阳耐心告罄,皮笑肉不笑地站起来,“……你这老怪物活着可太欠揍。”
稀奇,温故里一听,骨节明显的手指在膝盖上一阵敲打,不无笑意地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他说着,头略微后仰,抵靠在树干上,瘦削的下巴凝成一个尖锐的角,竟好看得惊人了。
洛阳犹豫再三,还是跪下来,端端正正给他磕了个头,不客气道,“老怪物,洛阳给你拜年了,祝你,嗯,”他说到这里,舔了舔嘴唇,一时不知道该祝他什么才好些。
祝他长命百岁?祝他万事大吉?
温故里这种人,说的不客气点,那就是嫌自己活太久了早活得不耐烦了,这命还往哪儿长呢?
那也总不能祝他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吧?
他想了想,最后说,“祝你得偿所愿吧。”
正说着,他就准备走了。
“得偿所愿?”只听温故里在他背后反问了一句,“……人还能死而复生么?”
洛阳料想,自言自语八成也是温老干部的一大癖好吧,真是人各有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他一直向上走,离开老银杏树已经很远很远,渐渐地,一阵飘渺的雾气自山巅上飘荡下来,直迷了有半里路。洛阳心想,这大概就快到那什么“天池”了吧。
他逆着那股雾气走,几个腾跳间,就停在天池外围的黑色山岩上。
整个天池的水面都笼罩在一层蒙蒙的雾气下。
不知为什么,洛阳从骨子里激出一阵颤栗,觉着这一坛子池水叫他倍感亲切,似乎在那雾气的某处隐藏了一个海涅一样的女妖,蛊惑他义无反顾往下跳。
他身不由己。
洛阳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在他落水的刹那,从他身后当空飞过来一条缎带,紧紧缚住了他的腰。他诧异地睁开眼,然而还没来得及出生讯问,自水体里突然涌上来一股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和缚在他腰间的缎带在正向撕扯他。
洛阳额头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两股撕扯的拉力叫他一下子咬紧牙关。
突然之间,其中一股力量猛然激增,接着,空中炸开几块儿白色的缎带残片,一股拉扯的力量瞬间消失,他飞快地坠入了池水里,最后一瞬间,只看见温故里悬在水面上,自袖子里还有半截扯出来的缎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