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声点点头,“后来的事你我都知道,魏云举他是个大情种,为了一个,嗯,”他想了想,慎重地评价道,“渣男,为了一个渣男,傻不愣登地轻信了吸星盘里的人的花言巧语,又按下葫芦浮起瓢地扯到了昆吾刀,紧接着阎王殿被十方恶鬼袭击……”
洛阳恶狠狠地看过来,咬牙切齿地说,“然后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把我丢到了神农井里去了。”
顾寒声脑子里抓住了什么模糊的概念,听他插嘴也没工夫斥责他,从善如流地道了个歉,但这个歉道得十分刁钻,“是么,那真是抱歉了,但关于神农井我认为,任何一个裆里有鸟的人,都把它当做小事一桩而已。我前脚才刚到昆仑找到你,后脚东岳就遇刺了,行刺的人居然是石典……”
洛阳高屋建瓴地点评道:“太落后了,你们这群大傻帽居然会用一把剑去行刺,不知道这世上有个东西叫AK48?”
顾寒声眼皮眨也没眨,嘴角微挑,颇有些狞笑的意味,掌间平地化出一把通体乌黑的手槍,食指插在扳机口里把槍身转了个圈,没等洛阳有所反应,瞬间就把枪口朝向自己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他几乎连给洛阳吃惊的时间都没留下,洛阳眼皮一跳,似乎觉得自己都能看见从子弹出膛到咬进他的头骨的一系列分解慢动作。饶是这样,槍声过后,那混蛋非但一点血花都没飚出来,还好整以暇地把槍丢他怀里,用一种“尔等凡愚还不跪服”的表情轻快道,“少爷,我们是一群脱离了寻常生死的人,简单来说,我们空长了人的身体和人的面孔,实际上我们并不能称为人——我们承担了整个九州的大任,自然就具备与这种超凡能力相匹配的身体条件——槍打得死凡人,打不死我。”
“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很多,日后这些,你都会知道。”
洛阳后背贸然窜出来一层冷汗,他一言不发地看了那只凶器一眼,心口上猝不及防迸出一股火,手掌猛地发力,一把将那玩意儿捏了个稀巴烂,火冒三丈地道:“王八蛋!”
这个小脾气,啧,稀奇,顾寒声被骂得一愣,挑了挑眉毛。
洛阳一把攥住他下巴,一脸凶神恶煞地凑上来,在他唇上琢了一下,还用门牙在他下唇上咬了一下,用作惩罚,只是一触即放,闷声道:“真的,你吓死我了。”
说完便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小屋子里走,气氛莫名其妙地有些尴尬,快到门口的时候,洛阳首先推门而进,迎面而来,是一记狠辣十足的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鼻梁上。
可怜的凡人的无辜的鼻子,立即嘀嗒出了两滴血。
第二拳随后就到,洛阳捂鼻子往后一退,瞪了顾寒声一眼,“就赖你,分我心了!”
顾窦娥一听这话,当即把手收了回来,皮笑肉不笑的,心说:“该!”
第32章 有一腿
他此时的心情一言难尽,十分复杂,说起来……大概也勉强可以用啼笑皆非或是哭笑不得来概括一番。
洛阳啊,洛阳。
这个孩子曾走遍全天下的名山大川,却不一定见识过人心的沟沟壑壑。他姿态万千,却无一例外都以灿烂打底,像一卷万花筒,千奇百怪,每个模样都令人耳目一新。
暗中护着他的时候,留着一只眼睛,看他扯天扯地地胡来,其实他是纵容的。
真正由台后转到台前,可以明目张胆地护着他了,他才设身处地地领略了一番自己对这孩子的“仁慈”,摸着良心说,这种“仁慈”才是真正的□□。
他试图为自己对洛阳的心慈手软找一个不得不如此的借口或是理由,找来找去,只能归咎于他自己曾经领略的苦处,因为曾经难到只剩了下一个不懂天高地厚的信念,便成了一个对苦处三缄其口的哑巴,所以也希望洛阳在接手他之前,能够畅快淋漓地放肆。
九州长、九州长,这个位子前铺陈了一条腥风血雨的路,这个位子上的人肩负了囫囵整个天下的斤两,冰清玉洁的人自一脚踩上这条路开始,就得为自己将来的心狠手辣做好心理准备。
需得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的心,要在任何杂念登堂入室的第一时刻,把它清扫出去;还得一只眼睛盯着五湖四海,叫它不要被四海升平所蒙蔽。
“想要什么?你还想要什么?在你的仪式到来前,还有什么我能满足你的?”
顾寒声默默地想着,突然疲乏了似的,抬手在自己眉心捏了捏。
因为冒出了一个十分不合时宜的念头——洛阳似乎最想要的是他——便越发沉默,他倒想一巴掌甩他脸上,提溜着他的头发,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他扣一盆子苦口婆心,可是他也知道这样的效果无异于填鸭,洛阳打定主意不往心里去的,他的唾沫星子即使淹了龙王庙,洛阳依旧我行我素。
“喝杯茶?”
温故里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正正撞在他耳朵里。
顾寒声环视一周,看到在极远处,一片衣角绕进了一处山障后。
他不温不火地扫了眼已经你一拳我一脚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心说手心手背的,一个十足欠打,一个急需发泄,没一个省心的,闹呗。
他拍拍屁股,施施然走了——
温故里邀请喝茶,让他骤然升起一股中央纪检委到地方视察工作的感觉,他向来相信他的感觉,他猜想在他不曾知道的上古过往里,温故里至少是个手握重拳的将军。
但《九州志》里竟然没有丝毫此人的记载。
响当当的人物,或者能翻云覆雨,或者能扶大厦于将倾,《九州志》上最起码留下了至少一行白纸黑字。
而温故里的记载,只有个姓名,他的生平,似乎被一阵大风吹跑了。
小屋子前,程回只有第一拳占了个大便宜,此后接二连三的拳头都受到了洛阳七七八八的顽强阻挠。
程回脸阴沉得要滴下水来,光用蛮劲,跟个二流子似的,拳风横七竖八地瞎来,根本没有一点章法可循,纯粹看心情,打那算哪儿,活退化了似的,用一种瞎子也能看明白的鲁莽在出招。
饶是洛阳自忖是个能看人下菜碟的聪明人,丝毫算不出程回下一掌会从哪个角度杀出来。而程回的掌风太密,将他压制得严丝合缝,他一点反守为攻的胜算都没有。
他一边不顾体面地上蹿下跳,一边脑子飞快地转:“程哥是个极克制的人,面冷但心不冷,平时有顾寒声罩着,他和这人虽然不那么亲近,但插科打诨也能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更何况这人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无缘无故地拳脚相加,这倒是破题头一回。”
事出有因的,洛阳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砍树,后人就得跟着晒太阳,不是他洛阳跟这人有了什么过节,一定是他的,姑且说前身吧,他的前身曾跟程回有了什么不愉快。
并且以程回百忍成钢的个性,不到忍无可忍不会大打出手,由此推断双方之间的委屈一定在己方。
想通了这一关节,洛阳就仿佛瞬间理解了程回的反常似的,眼神跟着柔和下来,且战且退的时候还特别乖巧地喊了一声“程哥”,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误会也坐下来喝杯茶哥俩好地聊,别这么野蛮粗暴。
程回显然不这么想,他猪油蒙了心,除了一掌劈开风的声音,别的充耳不闻。
人极不冷静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而往往事情过后,他们又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里。
洛阳眼风扫见四周都没有顾寒声的身影了,内心反倒十分冷静,本来有二两重的胆子也翻番增重,成了四两。他一旋身,飞快地绕到程回侧手边,肩膀生生扛了程回一掌,也以此为代价,两条胳膊囫囵地拧住了程回的上半身,把他紧紧箍住了。
胳膊上传来的暖意叫程回有一瞬间的清醒,暴走的山川长仿似被按了暂停键的俄罗斯方块,愣了愣,眼圈蓦地红了。
洛阳跟小朋友抱大人腿要糖吃一样,以两条胳膊环成一圈将程回制住,上半身弯下去,躲在程回后背躲避打击,然后立竿见影地感觉到程回不动了。
“程哥?”他试着喊了一声,小心翼翼的。
他因打架而衣衫不整,□□在外的胳膊上突然承接了一滴泪,冰凉的。
洛阳似乎被这一滴泪冻住了似的,茫然地眨眨眼睛,难以置信一般,愣住了。
他讪讪地放开手,蹭掉鼻子上的血,手足无措地站在程回一臂之距的位置,想了想,特别认真地说,“我想我以前一定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你劈头盖脸地来兴师问罪,我都能理解。但我姥爷还说了,万事得求个心服口服……”
“不关你的事,”程回木着的眼珠子忽然转了转,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片刻前的剑拔弩张倒是不见了。他硬生生地转了个话题,“饿了吧,进来填填肚子。”
撂下话,推开他的手,率先带头往回走。
洛阳有一丝小不痛快,一侧眉毛略略抬了抬,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回走——
人前他盛气凌人,有时咄咄逼人地要人恨得牙痒痒,别的不说,至少在医院门前要给他脑袋开花的专业医闹们,排着队能组成一个加强连;但他也有这样谨小慎微、嘴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