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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 (向小舜)


  于是,我立刻开始了磨手指头。只要找得到时间,我就在把我的十个手指头在磨石那样的石头上耐心细致地磨,不好到这样的石头那里去,我也在桌子上、凳子上磨,走路也在衣服上磨。我根本停不下来,想中断一下,哪怕只是一下也不可能,不管因为什么情况而被迫中断了,我都会如临深渊、如临大敌,都会和那种我挨都不敢挨一下的“完了”面面相觑。在课堂上做作业时,爹是一定要我一手写字,一手按住本子的。但是,现在,我不得不一只手在做作业,另一只手则放在桌子下面耐心细致地磨手指头。爹一次又一次地给我纠正,但只要他不注意,我的一只手就已经下意识地到桌子下面去磨手指头去了,甚至于他还在看着,我的一只手也已经滑到桌子下去磨手指头去了,因为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停止和中断,哪怕只是中断一小会也不能。最后,爹看出我又在搞什么鬼名堂了,把我按到桌子上痛打,可是,就是在他打我的时候,我的一只手也仍在裤子上无限耐心而细致地磨着,磨掉我的印记,磨得我在这世上存在就和我完全没有存在一样,磨得我的大脑不是大脑而是像生产队的保管室那东西完全一样的仓库,放进去的是什么取出来的还是什么,不会变样也不会增多和减少,磨得我写字写文章都仅仅是一台机器在按人什么都给我弄好了的排字印刷而已而不是一个人在写字写文章,不然,我在这世间就没有出路、活路和生路。
  可是,最终,我却不得不如此震惊地面对,当我十个指头都在这种耐心而细致的磨的过程中脱掉一层皮之后,里面那层皮上显出的还是一模一样的指纹!而且,根本就不能再磨了,这层血红的新皮,不要说放到磨石那样的东西上耐心而细致地磨了,就是轻轻挨一下石头,轻轻挨一下裤子都钻心地痛,根本就无法忍受。再说了,我还发现,就算我不在意这种痛,也磨不出我要的结果,只会磨出血来,磨出里面的肉来,磨出骨头来,但指纹这东西却是从骨子里出来的,是骨子里的东西的标志,就算我把十个手指头都磨掉了,或干脆用斧头砍了,这骨子里的东西还在那里,还是没有变,而要紧的恰恰是磨掉这个东西,而不是指纹。
  这天,趁家里没人,我拿来家里那把大砍刀,把一只手放在那块妈用来磨刀的石头上,挥刀奋力向这只手砍去。我知道这不会得到那种必须的结果,只会使我在这世上的生存更加艰难,更没有出路和活路,但是,我恨我的手,或者说,我恨自己,要把这种恨加诸在我的手上。不过,我放在磨刀石上的手本能地往后一缩,砍刀没砍上,而是在磨刀石上砍出了四射飞溅的火花。我长叹一声,只能面对我在这世上就是没有出路和活路这个事实,但这个事实是我如何能够面对的。宇宙就是一整坨冰,处处一样密实,只有在它的中心才有巴掌大的一个空间,人就生活在这个空间里。在这个空间里人当然不可能是人了,只是一种适应了在如此的环境下生存的虫子,我管它们叫冰虫。而我是一个人,是我自己,所以,我在这个洞里是没有出路和活路的。只有去宇宙这坨冰之外,但四面八方都是无限厚且无限坚硬的冰,我如何可能到达宇宙之外。人类早就已经没有人尝试穿透这冰到宇宙之外去寻找生存空间了,早就已经是完全而彻底地变异退化成了冰虫的人类了。这世界不能容我,教育我,改造我,其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告诉我根本就不能到达宇宙之外,早就没有人这样做了,以前这样做的人都失败了,他们也注定失败,因为根本就没有宇宙之外,不管这个宇宙怎么样,我们都只有适应它。但我绝对、绝对、绝对无法接受事情就是这样的、只能这样的。我到底该怎么办。
  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几乎是从我懂事那天起,我就在这样对自己进行越来越精致、认真、投入、深入、虔诚的折磨。这里写到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罢了。


第70章 第 70 章
  f 醒来吧!醒来吧!
  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在心中绝望地呼喊:醒来吧!醒来吧!悲哀的眼泪流出来,手指在床沿上用力地掐着,指甲都掐到床沿的木头里面去了,掐破了,血流出来了,也痛得钻心,可我还在用力地往木头里掐,还在心里奋力而绝望地叫喊:醒来吧!醒来吧!
  这源于有一天早上起来去上学,走出我们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高观山和那个我每天早上上学出门都会看到他的人。高观山是我每天上学出院子后就会看到的,那个人这段时间也每天准时出现在那里,我早上上学一出院子都会看到他。这天,我突然震惊地看到: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昨天看到了高观山,今天还能看到它,昨天看到了那个人,今天还能看到他!如果我昨天和今天看到的高观山都是那个高观山,如果我昨天和今天看到的那个人都是同一个人,那么,就没有理由说高观山和这个人不可能永远存在下去,就不能不说高观山和那个人是不朽的、永恒的,从来存在也永远存在的、静止的和不变化的。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并没有这样的现象存在。如果说今天的高观山比起昨天的高观山、今天的这个人比起昨天的那个人,变化是多少有的,少部分变了大部分还是相同的,所以,它们看上去还好像是昨天的它们,但是,这样一来,那从昨天延续到了今天的没有变化的那部分就是不变的、永恒的、静止的,而这也是不可能的。变化要么是绝对没有的,要么就是绝对的。所以,我看见的高观山和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觉,一个幻觉,一个梦样的东西。
  只有很少的孩子都才会产生这样的法想,而所有的成人都会说这样想是荒唐的,并且讲得出能够说服所有人的理由,但是,我不仅这样想了,而且我相信自己没有错,我不仅相信自己没有错,还认真对待,无限认真的对待。
  我坚决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高观山和每天早上都在那个时候看到他准时出现在那里的那个人是幻觉,不可能是真实的,还有一个理由。也是天天出门都看见高观山,天天都看见高观山,高观山天天都是那个高观山,有一天,我突然想到,高观山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一个什么高观山!是的,高观山存在于哪里?存在于高观山山顶?这不对,因为高观山包括山腰和山脚。那么它同时存在于山顶、山腰和山脚?这也不对,因为一个存在不可能同时存在于几个地方,它只可能存在于一个地方。是高观山的这部分存在于山顶,另一部分存在于山腰,还有一部分存在于山脚?这也不可能。因为,如果是这样,它就在每一部分中既存在又不存在,而一个存在它要么存在,要么就不存在,不可能既存在又不存在。所以,根本就不存在高观山!高观山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我举一反三,还由此而推断了人也不存在!我也不存在!人是一个幻觉,我也是一幻觉!
  这样,就有了我每天早上醒来都要那样叫喊,还要把手指甲在床沿上掐破,掐得流血,企图以这种方式使自己从一个沉睡得如死去了甚至甚于死去了的梦境或相当于梦境的境况中醒过来。
  其实,对世界的真实性的怀疑,几乎是从我懂事那天起就开始了,而且我并不只是泛泛地怀疑一下,满足于智力游戏的快感,而是把自己整个人,甚至于可以说把自己整个生命都投入进去了,以一般人无法想象的激情、意志、决心和执着对待自己这些怀疑,这才有了上面所说的每天早上起床时心里都要绝望痛苦地呼喊:“醒来吧!醒来吧!”
  在这种绝望和痛苦中,我体验就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和原谅自己,因为我竟活于幻象之中并满足于这个幻象,而真实显而易见是存在的,绝对不可能只有幻象在而没有真实在,因为如果没有真实在,我也就不可能得出世界是一个幻象,人、我、物皆不真实的结论。真实是幻象的前提,没有真实就幻象也不会有,幻象之所以是幻象只是因为它绝对需要前提但又不能以自身为前提只能以真实为前提。所以,真实是绝对存在的,真实还就是存在本身,只是我们以幻象为真实而已,所以,醒来不仅是可能的,更是应该的、必须的,是我作为人不可推卸的责任、义务和使命,要不然,我就不是人、不是我自己。作为一个孩子的我,把做人做自己看得高于一切,高于我的生命。
  也就是在这种心理状态中,我自以为是发现了真理的闪光地产生许多稀奇古怪,简直匪夷所思,但我同样投入自己的一切和一切无限严肃认真地对待它们的想法。比方说,我想到了,我并不可能证明,我不是一个摆放在人类的“领导干部”和科学家们办公桌上的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领导干部”和科学家们对我进行精致的实验,用高端的仪器向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精确无误地输去经过严格计算的各种不同的电流或电波什么的以刺激它,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受到这种无比复杂又无比有序的人为的刺激而产生了同样无比复杂又无比有序的感觉什么的,而这些感觉就是我现在看到的世界,看到的小房沟,看到的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包括我的家,包括爹妈兄弟,包括我对这一切的全部记忆。“领导干部”和科学家们当然是严肃的,是为了某种神圣的事业,可是,再神圣那也是他们的事,而我,则必须生活在真相和真实之中。我醒来后将发现,作为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实在是再也找不到比它更难看更恐怖的了,比我现在以为是我的这个我相差何止千万里,而且更重要的是,醒来了我将面临生存危机,因为,我醒了是不会再接受那种实验的,这是注定的,而不接受那种实验的那么一种奇形怪状的东西也就不会被“领导干部”和科学家,还有他们的人民供养了,而它是那么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还可能因为“领导干部”和科学家们为了他们的实验而切去了它许多器官,它原来就得靠这些器官才能生存。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得责无旁贷地活在自己的真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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