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绝望的,但我不能放弃。我终于走完我和那个东西——那个棵树或石头之间最后那一步路了,甚至于我脚都有可能踩在我选定的那块石头上面了,但是,似乎是恰恰要这时候我才真正面对了我距离这块石头是无限遥远的,永远都是无限遥远的,我与它之间有永远都不可能被克服和穿过的无限的虚空,即使我已经在它跟前了甚至于脚都踩在它身上了,我与它之间也仍然相隔无法克服和穿透的无限的虚空。这是因为我距离它身上那个无限小的点是无限远的,永远也是无限远的。任何事物距离无限小的点都无限远的,这是绝对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个时候我是更加绝望的,但我更加不能放弃。
我愈是绝望,我就愈是不能放弃。所以,当我这一次选定的那棵树或石头什么的,在我终于到达它身边而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失败”和“失败”是注定的时候,我又不得不选定下一个目标,仍是一棵树或一块石头什么的,当然也可以是路边的一棵草,但这没有什么不同,结果更不会有什么不同。
如此,没有人知道,我从家里到学校,从学校回到家里,那不过是平坦安全两三袋烟工夫的路程,我每天付出的是多么大的努力和挣扎。我感觉到仅仅是一次从家里到学校也把我整个生命的力气耗尽了,可是,除非我根本就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我是无法放弃的,而我却显然是存在的,就算假设我不存在和还没有存在,我存在也是可能的,这是最无法否认的。
为了到达无限小的点,我还自认为不得不永远走直线和每一步路都是一样长短的。目光直直的,身子朝着正前方,笔直地向前走,走到不得不拐弯地方,身子像标准的军人动作那样直直地折转一个角度然后再笔直向前走,绝不随机自然而然地转弯。我走路就是在路上用我的身体画全是由直线或者说线段构成的几何图形,画得越来越精确,也不得不越来越精确地画,因为只有无限精确的才是真实的,而我不得不向真实逼近,不然,我就只有掉入万劫不复深渊里去,只有灭亡,而那灭亡是可怕的。
当然,可以想象,不管我做得多么精确——以我要每一步路都走得一样快慢和一样长短来说——我都不可能感觉到自己每一步都是一样快慢和长短的,我做得越精确就越会有这种感觉,因为客观上是绝对做不到每一步路都是一样快慢和一样长短的。所以,每走一步路,我都必然会体验到那个叫做“绝望”的可怕动物狠狠地咬我的心脏一口。但是,我不能放弃,越感觉到自己做不到就越是会尽全力地去做到,对一步路也不能松懈,越做得好就越感觉到自己无能做到,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做不到,自己还不如一个空无的存在,于是,就越绝望,越绝望就越是加倍努力去做……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到后来,就很自然地出现了一些现象,比方说,当我向选定的那个目标,那棵树、那个石头或那棵草什么的奋力前行的时候,我的精神的紧张使得我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黑了,感觉是那种无限的虚空就是这种黑暗了,它处处都是一整个海洋、无数个海洋那样浩阔深远,处处都是那样寒冷,我的整个身体都冷透了,我也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了,就和在深海之中完全一样,而我盯着的那个目标则变成了一个白炽闪亮的火球,只有杏子那么大,却是即使把全世界、全宇宙的凶恶恐怖集合起来也不会像它那样凶恶恐怖,它那样子就是把全世界、全宇宙、万事万物都抓进了它里面并在进行为所欲为的毁灭的样子。每次我从这种状态中摆脱出来后,面对正常的现实世界的感觉都是这个现实世界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包括我看得见的我们一沟的人才被这个火球吞进去任意地侮辱和折腾之后吐出来的,看上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其实都只不过是它吐出来的渣滓。
由于这个原因,到后来,我每次选定的那目标,那棵树、那个石头或那棵草什么的,不敢距离太远了,我怕在向它进发的过程中因什么现实之物也看不见了,滚进田里或沟里了,甚至掉下悬崖去了,要知道,到爹那所学校上学,是得走一处悬崖边过的,而又我绝对不能因为走悬崖边经过而放弃向那种“无限”进发,即使有丝毫的松懈也不能。对于我,最可怕的不是在那种黑暗中挣扎,和那个把一切都吞进去了的可怕的火球较量,而是暂时松懈下来眼前是正常的、什么都是原样的现实世界的一切,这时候才会感觉到自己真在向无边虚无中坠去,不得不立刻就选定下一个目标,还是一棵树、一块石头或一棵草什么的,和上次完全一样,只是比上次更用上了全力地向它进发,向“无限”进发。
再后来,我选定一个目标,也就是一棵树、一块石头、一棵草什么的并向它奋力进发的时候,会如此迅速地陷入到那种四野的一切,甚至于是整个世界和宇宙一切都成了那种虚空和黑暗,我选定的目标则成了那个白炽闪亮的火球的情景里,跟着,那个白炽闪亮的火球就爆炸了,炸出万道穷凶极恶的烈火和光芒,是真正看得见的烈火和光芒,从这烈火和光芒中冲出无数更加穷凶极恶的怪物,是真正看得见的怪物,向我呐喊、咆哮、猛攻,我都感觉得到它们的利爪抓破了我的身体、抓烂了我的心脏的疼痛,尽管平息下来后我看不到自己身上真有什么被抓烂抓破的地方。
就是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停止,因为停止是不允许的,充其量换一种方式方法,但向“无限”的进发,和“无限”的较量不能停止,不能中断,不能松懈,我也不敢停止,不敢中断,不敢松懈。
第66章 第 66 章
b绝对的冷漠
家是真实的,但家距离我是无限远的;学校是真实的,但是学校距离我是无限远的。世界、宇宙、万事万物都是真实的,一草一禾都是真实的,但是,它们距离我都是无限远的。我自己,准确地说,我的身体,我的五脏六腑,我的亿万细胞,我的每一个细胞距离我都是无限远的。我看得见和摸得着的一切都什么也不是,只是凝固的虚空,绝对的尘土,无限的静止和虚无。我只有到达一个无限小的点,穿过它,我才能真正拥有这些东西,家、学校、世界、宇宙、万物万物,还有我自己,我的身体,我身体里外的每一个器官和每一个细胞。
而我是绝对不可能到达一个无限小的点并穿过它的,因为任何人和物都不可能,但是,我又绝对不能放弃。只有一件事情不允许的,那就是放弃和松懈。
有一回,放学后我走一处经过,目睹了崖上一块大石头轰然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了两个正在崖下面凿石头的石匠身上,两个人顿时没有了声息,也可以想象他们十有八九当场就送命了。在场的共三个石匠,没被石头砸的那个也给吓傻了,半天才听见他没命地叫喊起来和跑去看那两人怎么样了。实际上,远远近近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因为远处也有人看见了那个块石头掉下来砸在人身上了,他们都在边叫喊边赶来。整条沟已经惊动了。
除了没被石头砸的那个石匠,我就是这起事件的现场目击者。可是,我没有任何感觉,全沟的人都惊动起来了,我仍然没有任何感觉,可以说,如果要我说实话,那就是我的心和感官因为如此近距离地目睹了这起事件而起了哪怕仅仅是不为零的一点点波动也没有,是绝对没有。对于我来说,我真正看到的只是那块石头永远也不可能砸在那两个石匠身上,那两个石匠也只不过是凝固的虚空。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可能发生。我仍然以全身心的力气走那每一步都必须一样快慢和长短的路,目光甚至没有因为那个已经惊动全沟的事件而游移或斜睨了一下,仍然直直朝前,飞跑过我身边的人,以那样的震惊看着我,看我的眼睛,我感觉到他一看都害怕了,不敢看我了。我听到了有人有在议论我那样近距离地看到了那个事件却完全没有反应,听得出来他们对这个比对那两个石匠被砸了还要大惊小怪。
我回到了家里,我每次回家都这样回到家里的。我站到我的书桌前,准备开始爹所说的那种学习。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家里不同于往常了,爹妈,还有两个兄弟,都已经跑到那里去看热闹去了。我呆呆地立在桌前。这时候,我们院子里的蒙婆婆跑回来了。原来是她也跑去看热闹,但发现自己没有锁门,不放心又赶回来锁门的。她边锁门边自言自语,把她为啥子回来锁门都说出来了。她见我们家的门开着,就唤我名字。她知道我们家这时候若有人那就一定是我。但我要回答她是困难的,因为我不是人,只是凝固的尘土或机器,是不会说人话的。我以自己只不过是机器那样的回答了她。这种回答对于我就像走那样的路一样艰难,因为我不能像一个人、一个生命那样回答她。她倒没有计较,而是听了我的回答后就叫起来:
“娃儿呀娃儿呀,你咋个不去看呀!好看得很啦,要多少年才有一回呀!有一个都已经死了,当场断起砸死的,一家人哭成啥样,他婆娘都晕过去了,多惨多好看呀,另一个在往医院送了,怕是也活不成了,活不成就更好看了!娃儿啦,哪去找这样的好事啊,连瘫在床上动不了的都叫儿子抬来看热闹了,一沟里就只有你一个人还在屋头呀!我又要去看去了,你快去呀快去呀,千万别错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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