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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 (向小舜)


  这几次考试,我每次考试都上升一个名次,也每次都仍然让他们特别器重的那个“第一名”考第一名,如果是考数学,那就是满分,如果是考语文,就考98分以上。他们说语文不同于数学,要得满分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这是为了显得真实而这样做的。这样,在最后一次考试中,这次考的是数学,我和这个“第一名”都考了满分,并列第一。在最后这一次考试里,我放出大鬼去完成我授予它们的任务,我自己则完全恢复了本相,在考试中不再是一个异己的灵魂和头脑在答题,我只是它的工具,而是从前那个张小禹在答题了,我考出的也完全是自己本来的成绩,也考出的完全是我自己的答题风格。
  在最后一次考试的时候,我当然指的是在“一小时不多一小时不少的182.5天的行动”中的最后一次考试。这一天,为了结局的“绝对完美”,我还做了一件事情。实际上,这也是在这个“行动”开始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定下来了的,没任何人可以改得了,没有任何事可能影响到它。
  这件事情就是这最后一次考试前,“总负责老师”们宣布今天的考试推迟,全体考生请到操场集合,要给我们开一次学生大会,学生大会会开一定的时间,校长将亲自向我们讲话。他们这其实全都在依我放出去的大鬼所要他们做的在做,分毫不差,毫厘不爽。
  在所有老师的指挥下,我们很快就在操场集合好了。操场分内操场和外操场,内操场比外操场高一坎,我们站在外操场,站成方方正正的一大块,朝着内操场站着,也靠近内操场那道坎站着。校长出现了,站在内操场的坎上向我们训话。
  校长就是我前文提到过的任校长,为了我的事情,爹去找他,还给他送了两瓶酒,他却以严正的理由拒绝放我一马。作为一校之长,他对于我们是高在天上的神秘人物,虽然我已经出入中心校不知多少次了,却也仅屈指可数的几次远远看见过他的身影。这是他第一次向我们训话,也是第一次隆重庄严地向我们训话。
  这其实是必然的,任校长将向我们讲什么、为什么会讲这些也是必然的。这不只是说在我那种神秘力量的操纵下是“必然”的,而是说不考虑这种神秘力量,它也是必然的。如果它本身不就是必然的,我并不可能如此完美地操纵他们。我只不过是顺势就势利用我可以利用的而已。
  不管“总负责老师”们在我的事情上掺杂进了多少他们个人的感情,任校长在我的事情上也完全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是真正出于对社会、国家、人民的责任感,出于对他所理解的教育事业的忠诚。即使可以说这个公正只是他理解的公正,他也完全不是因为私人感情而不放我一马,非要让我在他的学校“改造”过来,他也同样不是听信了“总负责老师”们的谗言,“总负责老师”们也没有向他进过谗言,他们向他汇报的都是实话,即使只是他们理解的实话。
  我们规规矩矩、鸦雀无声地站着,都仰着头看着他讲话,只有我一个人仍然是那样垂着头的,脸上仍然是那种极乐的笑容。我这样的一个姿势是始终如一的。中心校的全体老师如众星拱月似的站在任校长旁边或后边,如我爹那样的民办教师则和各自的学生站在一起。
  九点钟了,太阳已高高升起,从背后直照着我们。如果这时候不是太阳能够这样从我们背后直照着我们,我就不会“安排”这次行动,甚至于整个这次“一小时不多一小时不少的182.5天的行动”都有可能不会发生。我们这个地方,本来多雨,尤其是多毛毛雨,阴天和雨天非常之多,但这几年却连续大天干,已经连续三年大天干了,几乎天天都有好太阳,就像我在电脑前打这些文字时在我打工混生活的北方所见到的一样,这为我这几年的各种“行动”提供了一种必要的便利。两年前,我的“月夜行动”也进行了半年之久,就没有遇上一个雨天,在这半年里如果像常年那样连续下上一两个月的绵绵阴雨,我的“月夜行动”就只有无疾而终了。在二十多天对上帝黑暗与光明的观看中我好多天都是在外面动也不动地站一整天,但天上也没有落下过一滴雨。这次“一小时不多一小时不少的182.5天的行动”也是这样,天老爷再次帮助了我,在这次“行动”最后这个行动中,它更帮助了我。
  我被安排站在第一排正中央、也正对着任校长、我向前走两步都能摸着任校长的脚的位置上。有这次学生大会和任校长亲自给我们训话,就因为我,所以,我被老师们有意无意地安排在这里是情理之中。阳光从后面照着我们,我后背上半身整个被阳光照着,和我站一排的同学都这样,但是,我这个上半身没有影子,完全没有,我背后那个同学投射在我身上的影子都能够在我前边的地上看到,不同的只是比它实际应该所是要短一些,而且边缘处还有一圈淡淡的辉光,这也是所有“穿透”我无影子的身体投射出去的他人他物的影子的特点。和我站一排的同学的影子都显得较长,也全都清晰端正、整齐划一地印在地上,特别是那一颗颗脑袋和一个个脖子的影子,简直就像是无比精确标准地用浓墨画在一张巨大的黄纸上的,让我特别强烈地联想到我们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就是一台机器的影子,而这一排脑袋的影子就是机器上一排螺丝钉的影子。然而,在这一排如机器上的螺丝钉的影子中就是没有我的脑袋和脖子那本来应该有、必然有、不可能没有的影子,完全没有,一点儿也没有,真正鬼神地完全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就像一个绝对不可能有空缺的出现了个空缺,一个绝对不可能有中断的它中断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停下来的它停下来了,一个绝对不可能不在场的它不在场了,一个绝对不可能有的它有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它出现了……
  这一次,我以我整个生命之力直视着我在地上那片本来应该有、必然有、不可能没有我的脑袋、脖子和胸部的影子可就是没有这个影子的空地儿。这还真的是把整个宇宙都扛在自己肩上了,不把整个宇宙扛在自己的肩上也不可能出现我的应该有、必然有、不可能没有的影子真正鬼神地没有了的情形。这就是我的“发言”。我看到这就是我的“发言”。这一次就是我的“发言”和任校长的讲话之间的交锋。
  任校长从头至尾都讲得崇高、庄严、光辉灿烂,就好像他不是在一个小校园里讲,而是站在人类性、宇宙性的高度向全人类和全宇宙讲,全人类和全宇宙都在屏气凝神地倾听,而他讲的是有绝对把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他所讲的就不是他在讲,而是他所讲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本身在阐述它自己、演绎它自己,所有人、所有事,都是也只可能是、只应该是它永恒的沉默的、屏气凝神的倾听者,正如他(它)们是也只可能是、只应该是它绝对支配下的存在,它永远的、绝对的“奴隶”。
  任校长讲的是爹、“总负责老师”他们已经不知多少次给我讲过的。但它必然是要反复重复和强调的,千万遍重复强调、无数遍重复强调,不管已经重复和强调到什么程度了都还要重复和强调,而且一次比一次高调,一次比一次严肃和神圣,一次比一次见档次、见级别,直到我完全接受和相信它为止。不过,任校长讲的和爹、“总负责老师”讲的还有很大的不同,爹、“总负责老师”讲的有很多是他们个人对那个“绝对真理”的理解,而任校长所讲则完全和书报上所讲一样,至少没有讲“领导干部”一声令下叫我们跳什么坑我们就毫无不犹豫地跳下去,完全不顾自己和他人的死活之类的。
  任校长讲,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在世界和宇宙的早期,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物质。物质没有生命、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只是一种最简单、最机械的东西。一切都是物质构成的,包括生命,包括猴子,包括人,都是由它构成的,完全可以说,除了物质就一无所有,更没有像封建迷信所说的灵魂、神、上帝那样的东西,也没有天堂和地狱。
  物质是运动和变化的,运动和变化也是有规律的,这种规律是普遍的,处处时时时都完全一样。这叫做普遍必然客观规律。普遍必然客观规律在整个宇宙中都是完全一样的,是支配宇宙和万事万物的法则,它是唯一的、永恒的、稳定和不变的,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事物能够违背它。
  物质遵照普遍必然客观规律运动和变化,在运动和变化中遵循事物从量变到质变的普遍必然规律,出现了有组织有形式的东西,这种东西也是物质,但比物质高级,可以称为高级物质。事物的量变的积累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质变的规律,也是支配宇宙万事万物的普遍必然规律之一。高级物质也是不断运动和变化的,也同样遵循在整个宇宙中都处处时时完全一样的普遍必然客观规律,在演化和进化中经过量变到质的过程,出现了更高级的物质,这种更高级的物质科学上叫做有机质。有机质还不是生命,但已经有生命的迹象。地球上从有机质的出现到生命的出现,这其间经过了极其漫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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