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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 (向小舜)


  “当然,你就是要诚心改正,那也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倒是有个建议,你今天回去后,把你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所作的所有作业,考过的试,都拿来认真研究一遍,甚至几遍,从中去发现你身上这种反社会、绝对把自己凌驾于社会之上的特性以及它那种一贯性、稳定性、全面性和愈来愈在发展和变本加厉的特性。至于你其他方面,比如说生活方面,要你去反思,你现在还远远做不到。
  “我想你历年来的作业、试卷,你父亲一定还替你保存着,至少大部分保存完好。这样,你也就有了一种具体地可以摆在面前的研究材料。这件事不能让别人替你作。你是什么,你怎样,别人都已经相当清楚了,只需进一步的发现、进一步的结论了。我们希望你在研究你这些历年来的作业、试卷,也包括在我们中心校考试的试卷时,能换一种角度,仅仅是换一种角度,不是以你个人向来的那种眼光,而是以我们的眼光,我们这个世界认为正确和应该的那种眼光,哪怕多少如此去看你那些作业和考试,你就一定会得到一个全新的结果,一定会发现你身上那种不是一般的严重,而是极端严重和恶劣的东西,或者说极端严重和恶劣的本质特性。
  “这虽只是一个建议,但我认为它对你的确很重要:换一个角度、换一种立场,换一个角度、换一个立场看你那些作业、考试,不论是数学方面的还是语文方面的作业和考试,有些本身就特别能够反映一个人的本性的东西,你还要多下些功夫,比方说你的作文。
  “我想,你如果能够真做到换一个角度、换一个立场看你的作业和考试,你就一定会有所发现和反省,改正起来就会较容易些。而改正,全面、彻底的改正则是你的必由之路。”
  “总负责老师”说得句句那么稳当,绝对,客观,冷静,甚至于不失为温和。但是,对我来说,句句都是森然阴恶的地狱冷箭射向我,我的身心上插满了这些冷箭,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和我对我的发抖一样,我早就练就了一种功夫,那就是如果我不得不因为寒怵而大量出冷汗时,身上被衣服遮住的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大量出冷汗,而显在外部的别人看得见的地方,比方说面部,却最多只出一点毛毛汗而已。
  这次就是这样,在听“总负责老师”这么滔滔不绝地宣说时,我不时打一个剧烈的寒噤,伴随着这种寒噤冷汗出来了,但我不能允许冷汗让他人看见了,没有什么比这更是我的耻辱了,所以,我用上了我已经百炼成钢、百炼成精、百炼成绝的那种功夫,让我冷汗在我身体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大出,他人看得见的地方则只出一点毛毛汗。
  我因为同样的理由也要在他们面前控制和主宰我的发抖。我并不可能不发抖,也不可能不抖得那么剧烈,如果我居然能够不发抖,或不抖得那么剧烈,他们就不是他们,我也就不是我了。但是,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在发抖,只有一种耻辱,那就是让他们看到我在发抖。所以,我这种控制和主宰的结果是,虽然我会长时间如岩石般动也不动,却突然间无端剧烈地一抖,抖得就像要离地飞起来。在场的老师们都已发现了我这一现象,无法言喻其轻蔑、嘲弄地看着我,但我仍然面若岩石,如果说挂着那种微笑,那也是刻在石头上的而不是笑在脸上的。我就这样牢牢控制着自己的发抖,只让它过一阵才爆发似的发射出去,让我抖得就像要飞起来,跟着又如岩石,纹丝不动。
  “总负责老师”在对我训这些话时,爹当然陪在身边。我们俩就像两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站在严厉的老师面前一样,更像一对罪人站在代表国家代表人民代表正义的审判者面前一样。爹也在颤抖,也是那种不时抖一下的颤抖,这让我更感到羞耻,因为我不想和他有任何相同,但我确实无法不让自己抖啊。
  听“总负责老师”训完话了,我们父子俩就在回家的路上了。这一次,他显得比哪一次都更加兴奋和激动,一路都在盛赞老师们是多么爱我、关心我,他们就是我的明灯,我的太阳。如果如神、上帝之类的字眼在我们的语汇中是允许的话,他都要说他们是我的神我的上帝我的主了。不过,说着说着他急不可耐了:
  “走,走快点!快点回去挨打!你□□的就是考试得了个满分那也是因为老师们在对你特殊,把你当成了一个例外!因为事实上你考试的答题绝对不是没有问题,你根本就不配得个满分!你历来得的满分都是假的,是老师们出于对你的特殊爱护和关怀没有挑剔你那些这样那样的问题才给你的!而这样那样的问题才是你真正的问题,它们将不可避免地使你无法升到高一级的学校,更不用说考什么大学了!考我们高一级的学校,更不用说考大学了,那要求是严格的,绝对严格的,是绝对不会允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的,这我已经千万次给你说过了……不说啥子了,这回去给我吊起来打!打一下荡个秋千,打一下荡个秋千!”
  “总负责老师”这次谈话的要点是我身上那种“稳定的反社会特性”,但不知道为什么,爹抓住的重点却是“总负责老师”所说的世上没有绝对的事物,不管哪一份得了满分的试卷都一定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满分并不等于绝对。“总负责老师”说的并不是我,只是泛泛而说,说所有的考生和考试都是这样。但是,到了爹这里,事情却变成了这样,对“总负责老师”强调的我的“反社会特性”提也不提,而并没有哪个满分是绝对的,不管答得有多么无可挑剔的试卷都不能说绝对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成了只有在我张小禹身上才会出现的事情,满分在别人那里就是绝对,就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同时,还只有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才能考上我们的高一级学校和大学。所以,要吊起来打,打一下荡个秋千,打一下荡个秋千。
  他为了“走快点”而自己朝前边跑去了,又回转身来忍不住动手煽了我几个耳光。回到家里,他果然把我吊起来打,打一下荡个秋千,打一下荡个秋千。昏暗中他的脸就像是地狱里的浮雕。我感觉到在我体内燃烧的那种火与冰也整个在他体内燃烧,但在他那里就把他烧成了地狱里的怪兽,而在我这里则把我烧成了发抖的岩石。
  有一回,也是因为“总负责老师”们对我一次考试的评说而挨爹的打时,我不知何故十分冷静而又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救命啊!救命啊!”
  爹顿时以比我更冷静一千倍的劲头加重了打我的力度和狠度。我也就叫了两声就自觉地停下了。它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也知道得不到任何回应。而我喊救命也绝不是喊谁来救我的命,只为把我更进一步推向罪恶的深渊。只有罪恶的深渊才是我的归宿,我的家园。
  不用说,爹这一次把我打过之后,就立即把我历年来的作业和考试的卷子拿来要我研究。这些东西他确实大部分保存得十分完好,可以说,它们就是他最大的财富和寄托。尽管他多次如毁灭罪证一般毁过它们,但毁了的又都是被我“重构”了的,毁多少次我就“重构”过多少次,所以,它们仍然有很多,十分完备和完整。
  爹指着我这些作业和试卷说:
  “老师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并不是要你在短时间内就改正过来——那是你绝对不可能的!而是要你换一种角度,换一个立场,一个他们的、老师们的角度和立场来研究你历年来的作业及考试。只要你做到了这一点,做到了站在老师们的角度和立场而不是你那个人的角度和立场——(他说“你那个人的角度和立场”时是多么轻蔑和愤恨的口气啊)——你就能发现和知道他们对你向来所有不好的评价都是正确的,有充分根据的。
  “现在,我已经把你历年来的作业和试卷摆在你面前了,就看你能不能去做到改变你的角度和立场去看它们,对待它们,认真深入地研究它们了。老师们也说了,这是不能让任何人代你的,我的任务只能是从旁边协助你,给你提供一个外在的环境,一切只有靠你自己。我也准备把学生放几天假,你也用不着去上学了,我也什么事都不干,对你妈和两兄弟我都要作特别的交待,给你提供一个你这次研究客观上所需要的外在环境。”
  说着他就悲叹起来:
  “多少年来,我哪一次没有对你说啊,要站在别人、大家、老师们的角度和立场上看自己的所作所为,要从大家、别人,我们通常所说的‘我们’、‘他们’的角度和立场去规定自己的一切言行,什么都不是要让自己个人而是‘我们’、‘他们’满意,想他们所想,说他们所说。你绝对没有第二条路。可是,你哪一次是听进去了的啊!你都听进去了啥啊!你落到今日之下场那是你咎由自取,不能怪谁……现在,你要把这一次当成‘我们’、‘他们’给你的最后一机会,你过了这一村就再也没有这一店了!”
  就这样,我开始“研究”我历年来的作业和试卷。过了半天一天,或只不是过了一两小时,爹都要来问:“研究出来没有?研究出来没有?”那样子和语气甚至于有点低三下四,哀求乞怜。仿佛我历年来的作业和考试果真有他们所说的那样一个东西,它是一个实体,通过如此这般的“研究”就能把它给挖出来。家里静得如坟墓一般,他们都在配合我的“研究”。有时妈干家务弄出了响动,爹都会叫她不要干那些活。爹什么也不干了,时而在外边静等,时而在我面前晃悠,妈叫他去干活,那是他非干不可的,他都会发起火来:“不能搁一搁啥?!”仿佛这个家真在进行一场生死攸关的重大事业,它也是可以进行下去和进行得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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