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们在认识存在本身和认识事物的差异。这是一种本质性的差异。不过,当我置身在那种境界中而经验了我的实相、众生的实相是作为纯觉知对纯粹的美的觉知时,这个差异就不再是真正的差异了:
“我在任何时候,包括我作为一个‘人’在认识、把握万事万物和沉迷于万事万物之中受万事万物和普遍必然规律的支配和奴役的时候,也同样是‘上帝’,是认识和被认识的绝对统一,是这种统一才使我能够存在,能够作为一个相对、有限、受条件限制的存在者认识着一个相对、有限、受条件的世界,所得到的认识总是繁杂的又总是相对、有限和有条件的,也才使我能够有这种明白自己就是‘上帝’的经验;我作为形式上有生老病死的存在者生存于众象纷呈、万物纷争的世俗世界,还是这种发现自己作为非构成的纯觉知觉知着纯粹的美的经验,它们都有一样的价值和意义,不论是一切幸福和欢乐,还是一切的烦恼、一切的痛苦,无聊、空虚、绝望,灾难、毁灭、死亡,无不具有其内在不可替代的辉煌意义。
“而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那也是在说,真正的答案并不是读我写的这样的文字,不是读任何文字,而是自己真的去通过实践检验这一切,在实践中经历这一切,完全地经历这一切。对这一切经历得越完全,所得到的答案就越是真正的答案。如果真的去经历这一切,那这个经历它也一定是可怕的,是真正的经历那一切和一切都是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绝对的寂静(虚无)是什么的考验。”
身为一个孩子的我,对我们如何认识事物的、事物与认识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在认识事物也有深入的思考,那也是用上了整个心智和乃至整个生命的思考。这个问题其实和“为什么有存在而不是一无所有”、“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何处去?”是同一类的问题,它们谁都可以归并到对它们中间的任何一个问题之中,只要有了其中任何一个问题的答案,也就有了其他的问题的答案。爹给我讲我们是这样认识外界物体的:有光射到物体上,物体的反光进入我们的眼睛,在我们的眼睛的视网膜上形成物体的影像,影像传入大脑,经过大脑的加工,我们就看见了物体。爹讲的这套认识论,我们知道,也叫做反映论。似乎是我们身体里有一个“反映幕”一样的东西,事物的影像如放映电影一般“反映”在这个“反映幕”上,如此我们就看见了外界物体——我对爹讲的这套反映论就有这样一个想象和理解。
照爹所说,“反映幕”应该是我们的大脑。但是,爹这一套说法,看起来前后一致,也颇为符合我们的实际生活,它却完全经不起推敲。总之,它没有经住我的推敲。在随后那是真的用上了我的一切的思考中,我不得不面对,爹所说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反映幕”是真实的,但是,它不会是我们的大脑,它认识一切,但我们不可能认识它,而大脑是可以认识的,是认识的认识对象。“反映幕”什么也不是,对它我们什么也不能说,但是,它却又是真实本身,或者说是终极真实、绝对真实。
存在是不可言说的“一”,这个“一”绝对不是任何事物,任何可能不可能的事物都不是,或者说,任何可能不可能性的“反映”在“反映幕”上的东西都不是,只要是“反映”在和能够“反映”在“反映幕”上的,都不是这个“一”,也可以说不是那真实本身。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存在者——如果它算得上一个存在者——的真实本身都不是那可“反映”的一切,而是这个“一”。这个“一”是什么?说什么也无用,我们必须去经验它,每个人、每个存在者都只有去经验它。如何经验?经验的过程和结果到底是怎么样的?它和去回答“为什么有存在而不是一无所有?”这个问题的过程和结果是完全一样的,什么都完全一样。
我成年后的“哲学”研究所得出的结论也是一样的。我在电脑上打这段文字的前不久写的一篇理论性的文章中有一段话就可以看成我成年后的“哲学”研究对少小的我对认识和被认识的探索的一个回应:
“对‘为什么有存在而不是一无所有’这样的问题,对认识和被认识的关系到底是什么的问题,有一个简单雄辩的回答:存在是绝对自己通过自己而在的,是绝对自靠自主的,它自己就是它自己的原因和结果;存在就是绝对自己认识自己、绝对自己解释自己、自己就是自己的绝对解释的存在。存在是绝对圆满的。
“维特根斯坦说:‘真正的哲学问题,不是事物如何存在,而是竟然有事物存在。’对这个‘真正的哲学问题’,它有且只有一个答案,就是事物内在的是绝对圆满的,是绝对自己通过自己而在的。
“那要什么才是绝对圆满的呢?什么才谈得上绝对自己通过自己而在呢?
“它只能是认识者和被认识者、认识和被认识的绝对统一,主体和客体的绝对统一。用中国古人的话说就是:存在本身是‘天人合一’的。这个意思是在说,存在绝对不是僵死的物,不是纯粹的客体,而是同时包含了认识和主体在内的,存在既非主体也非客体,而是同时包含两者,在更高的层面上将两者完全地统一了起来。存在就是自己认识自己、自己解释自己、自己就是自己的解释的存在。存在就是‘天人合一’。所谓‘天人合一’,并不是有一东西它叫做‘天’,还有一个东西它叫做‘人’,它们两者都是现成的,弄好了分开来摆在那里,然后,它们如男女结合那样‘合一’了,而是,对作为存在本身的‘一’,如果进行分别,则可以分出‘天’和‘人’两者来,不过,绝对不能把‘天’和‘人’分开来,它们本来就是‘合一’的,它们是同一个钱币的两个面。认识(人)和被认识(天),本来就是一体的,孤立地看待它们,谁也不是真实,整体地看它们,这个整体就是真实本身,是绝对、无限、永恒的真实本身。所以,‘天人合一’的真实含义就是存在就是自己绝对地认识自己、自己能够绝对地解释自己、自己就是自己的绝对解释的存在。
“存在,当然要落实到每一个具体的存在者身上。所以,存在本身是绝对圆满的,那意思就是每一个存在者——那具备意识或者说认识能力者、那可能具备意识或者说认识能力者,不管它们的现状是什么样的,它们内在的实相都是这种绝对圆满,是认识和被认识、主体和客体的绝对统一。也正因为如此,任何一个存在者,它都最终必然经验到那种经验:发现自己是永恒的纯觉知永恒地觉知着绝对、永恒的美。只要有过这个经验后,存在者就知道了,自己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是上帝,世界就是上帝创造出来自娱自乐的美,存在就是上帝创造的狂欢,或者说,存在就是上帝和上帝创造的狂欢。‘存在为上帝创造’、‘存在即上帝,上帝即存在’,每一个存在者,如果它算得上一个存在者的话,它就是这个诗性的说法中的那个‘上帝’。也即佛教所谓‘众生皆如来’。
“伴随这个结果的结果的,还必然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一种绝对、无限的大同感:
“我,不论是作为动物、作为人存在,还是作为灵魂、鬼神、天使、上帝(人格化上帝)存在,那都是‘小我’、‘私我’,它们全都没有其自身的真实性,它们只是被注视的一种现象而已,和世界上的任何现象没有任何差别,真实的我是‘虚无’、是纯觉知,它绝对平等、绝对没有私欲和分别地注视着和觉知着世间一切,万事万物、你、我、他,在这种绝对平等的注视中一切都只是现象而已,又每一个存在者就是一切、全部和绝对,是‘上帝’,即使是一花、一草、一尘土,也是如此,正如佛教所说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在花、草、尘土这样有限而渺小的存在物面前,我也没有看到‘花’、‘草’、‘尘土’,而是看到的上帝的闪耀,整个上帝的绝对、无限、永恒的闪耀。
“不过,这种无分别并不是机械而僵死的无分别。而是,我对一切都会有悲悯之心,一种绝对无私的大爱情怀(甚至是绝对无私这个说法都错了,因为这时候,已经没有公私之分了,物我、内外的差别都没有了),但是,并不是无分别地把这种悲悯洒向任何存在者,而是,意识程度越高的存在者,我越会有这种悲悯之心,在面对动物和人的痛苦时,我肯定对人的痛苦更能够感同身受,更觉得它应该得到关爱和同情。这不是一种非理性、反理性的悲悯。真正的悟道者,他深知存在本身是超理性的,但他也知道它不是非理性和反理性的,如果需要在是帮助人还是舍弃狗之间作出选择,他当然地选择帮助人而舍弃狗。
“对于佛教那样的宗教来说,这种大同意识一般在我获得那种特殊的绝对圆满的经验,也即所谓‘悟道’前就会有。它从我心中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或者说它本来就是一切存在者的天性,只不过我的这个天性比常人更没有被遮蔽,更容易表现出来,是能够‘悟道’的一个必要前提(不是充要条件)。佛教称这种大同意识为‘慈悲’。在这种慈悲中,他人的痛苦、他人的灾难就是我的痛苦和灾难,而且绝对是、完全是,他人的罪恶,也是我的罪恶,而且绝对是、完全是,对他人的苦难和罪恶我都负有不可推卸的绝对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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