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我所说的大火真的烧起来了,你根本就不可能被烧着,连一根头发也烧不着。有我,有你妈,时时刻刻都在保护着你,即使我们的房子着火了,我们也要尽一切和一切使火烧不到你的这间学习屋,再怎么样也不会让火来影响你的学习;我和你妈不够,那就还有我们这里的所有的人们,广大的人民群众,他们也是在时时刻刻保护着你,为你监视着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大火没烧起,他们就已经给扑灭了,为了你,为了你的安全和好好学习,他们甚至是连自己的生命都不会顾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更一定能为你排除和消灭所有一切可能的不安全、不良的因素,叫你如襁褓中的婴儿那样万事无忧,一切情况下都安然无恙。不过,这也就要求你对他们赶来救火的喊声都听不见,多少人在你身边扑火你也一无所知,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就真的像你是还在襁褓中婴儿,除了全心全意在你的学习上外;他们把你抢救出火海后,你都还没有醒悟过来,那么吃惊地问:啥子呀?啥子呀?你们在干啥子呀?我的书呢?我的书呢?快给我书,我要看书,我要学习!”
爹所说的这种荒诞不经的人物在教科书里是有的,也只有教科书上才有,可能连教科书上也没有。但是,很显然,爹绝对不只是这么说说、讲讲,满足一下嘴瘾,而是真的要在我身上实现它。
屋子里越来越黑,他没有点灯,继续滔滔不绝地讲道:
“不光对你个人,你对你生活的这个世界也要如此。这个世界不管发生多大的事,管它是好事还是天灾人祸,哪怕是发生了特大地震,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叫无数的人流离失所,你也充耳不闻,看见了它们、听到了它们,它们就在你眼前,就发生在你鼻子底下,你也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有人问你,你也是真心诚意地说:‘啥子呀?啥子呀?’他说啥子你都不知道,指给你看你也看不明白,甚至还看都不看,一眼都不看,继续在你专心致志的为了个人前途的学习状态中。这是为什么呢?如果要问,还是我给你讲的那两个原因。所以你得记住,对于像你这样的孩子和学生,我们这个世界无论发生什么事,管它多大的天灾人祸,也一样会被无数的人们和有组织、有领导的机构把它们完完全全地消除掉,让坏事变好,好事更好。它不会给你也同样不会给他人造成一丝儿不良的影响。你要把这当成真理、当成客观规律——唯一起作用的客观规律接受下来,直到把它都忘了,只关心只在意你个人的学习和前途!
“我还可以把事情说得这样绝对,就是对这样绝对的你也要毫不动摇地信它:你小时候我给我讲过月亮不是月亮,而是月球,它是一个很大很重的物体,如果它掉下来砸在我们地球上,地球就一半毁灭了,人类很可能没几个人生存得下来。你从现在起要对这件事这样理解:就算月球真的掉下来了砸在我们地球上了,把地球的一半甚至于整个毁灭了,你也仍然对它一无所知,啥也不去想,只知道你个人的学习和个人的前途。这还不是因为从科学上说月球掉下来砸烂地球的可能性很小,而是因月球真的掉下来了,无论把我们的地球和人类砸成什么样子,我们的人们也一定能够把地球修复得更好,能把一切灾难和损失都夺回来,并且使人类和这个世界、整个地球的一切都比以前还要好,还要完美,这是因为我们的人们是万众一心、团结一致的,更是因为他们是在绝对正确的领导之下!”
他以抑制不住的、怨恨深重的嘲笑口吻说这些,就像他嘲笑的是,我张小禹天生就是受到了那样的诅咒的,这个世界、这个地球、这个人类、这个社会,包括我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哪怕整个毁灭了,也不可能关我的事,我没有权利、没有能力、没有资格关心这些事情,它们对于我就是坏事是好事,好事则更好的事,我只有、只配、只可能当那种“绝对学习”的奴隶。他继续以这种嘲笑的口吻说,那样子都有些龇牙裂嘴、穷凶极恶了:
“你只有一生一世把我说的信奉为真理,唯一的真理,其他的都是假的,不可能的,因为对你来说这是客观规律注定了的。当然,那些通过读书学成功了的人,爬上了高位的人,对这个世界发生了天灾人祸,比说我所说的月球掉下来砸烂地球这样的事还是关心的,也只有他们才配关心和才有权利关心,你除非也爬到了他们的高位,否则没有你的资格和权利,也没有你的能力去关心这些事。你要爬上和他们一样的高位,就只有通过读书学习。再说,这些爬上了高位的人——他们至少绝大多数是通过读书学习爬上去的——对世界、人类、地球的天灾人祸的关心也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否则,他们既不会在高位上,上去了也会栽下来,还会变得连一堆臭狗屎都不如。你现在读书学习还没有成功,还没有高中,没有金榜题名,离高中和金榜题名还有的是一个又一个二万五千里长征要走,因此你真的假的都不能有了,仅仅只能去做到:大火烧到你的眉毛或天灾人祸让这个世界亿万生灵涂炭,你都仍然一如既往地、毫不动心地只为了你个人的前途学习和学习!否则,你在这个世界上要有条出路,要谋取功名利禄,爬上高位骑在别人头上做人上人,那是永永远远也不可能的!”
他还不点灯,我立在学习桌前面,他立在学习桌的那一边,我两个已经被黑暗融合成一体,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了,往他那脸的所在地方看去看到的是一片我只能形容为一头囚在黑暗地牢中的狮子死亡前的“咆哮”。但是他需要倾泄出来的东西才打开。他继续滔滔不绝地叫喊道: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家就是一个小城堡,这个城堡由我们五个人来守。只有我们五个人。我们得不到,也不可能得到来自不管哪方面的支持和帮助,不会有任何人来支援我们,连做梦都不要想这些。可是,我们却受到了十万敌军的包围和攻打。我说是十万敌军,就是在说它不是一万,更不是几千和一千两千,就是全副武装的十万敌军。他们的目的是要把我们家整个城堡占领,夷为平地,把我们一家人统统一个也不剩地消灭。他们有各种各样先进的武器,有绝对正确的指挥,有达不到目的绝不会罢休的绝对统一的意志。你也许会说,我们这么弱小,与他们的力量对比这么悬殊,他们就会对我们产生同情心甚至于放过我们。不会,绝对不会,连想都不要朝这方面去想。他们是绝对要达到目的的。他们还不会因为我们这么弱小而放松了警惕,他们每一个战士都是把我们当成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当成他们的心腹大患来对待的。我们的城堡还是个又破又小的城堡,根本没有坚固的城墙,我们更没有一件像样的武器,别说是十万敌军来攻打我们,就是几百人、几十个人来打我们,也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们消灭。但是,现在还不是几百人或几十人在攻打我们,而就是千真万确的十万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求的还只能是求生和保住我们的城堡!这一点非常重要,是最重要的。你也许会说既然敌人这么强大,我们何不放弃算了,我们也只有放弃。不,那不行!绝对不行!这是一个原则问题!人们所说,外边的人所说,社会上所说的那些原则都是假的,骗人的,另有目的的,对我们自己家里人,只有我所说的这个原则,我们自己这个原则才是真的原则。因为,人怎么可能不为求生而去求死呢?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只有求生而不去求死,这就是我们自己的原则!事实上,就恰恰是因为我们与敌人的力量对比这样悬殊,我们才更不能放弃,只有求得胜利一条路!我们和敌人力量悬殊越大,我们就越不能放弃,这是注定的,没有什么改变得了的!这一点你首先要明白!
“同时,说我们有五个人,实际上还只有你一个人,是你一个人在担负守住、保住我们这个城堡、我们一家人的生命、战胜这十万大军的任务,我们其余四个人,我、你妈和你两兄弟只能给你供上后勤需要。你必须完成这个任务,你绝对别无选择。那么,你该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坚守在城头,分分秒秒都要在高度紧张之中——说高度紧张还不行,还要绝对的紧张,一下子、一丁点儿也不能松懈,连眨一下眼睛也不行,永远绝对不能休息、吃饭、睡觉、东想西想,因为你若是打了一下盹儿,哪怕是仅仅眨了一下眼睛,或者你脑子里稍微胡思乱想一下,十万敌军就已经扑过来了,我们家的一切包括你本人在内什么都完了!在我说的这一切上你不能有半点的、一丝一毫的掺假,有一点假的就全都是假的,也全都完了,正如我经常给你说的!”
话语暴力是一种真正的暴力,我感到的只是爹无非就是要用话语暴力打击我、攻击我、踩死我,他要把我打击和制造成这个世界亘古未有的怪物,打击制造成真的不需要吃饭睡觉的怪物,他才能心安,才能得救。看他凶残、恐怖的样子,不知何故,我想到了在台上向群众讲话的张书记。在会上,张书记向群众讲话也是句句锕锵有力、掷地有声,句句都在发布命令,句句都是那么决然和绝对、不留余地、不留空间,句句都像是有毋庸置疑的逻辑力量、毋庸置疑的真理的力量。但是,他和张书记却又至为不同。我看到了一幅画面:张书记在茶壶嘴的学校坝子里开群众大会,在会上不紧不慢、抑扬顿挫地讲着,会场阳光灿烂,一派人间的景象,张书记讲的也是句句合理、句句入耳的人间的语言,张书记的影子投射到学校坝子旁边的阴沟里,越过阴沟投射到更深一点的地方,这个地方就不是人间而是阴间了,张书记的影子投射到这里也不再影子而是“活”了过来,有了“生命”,变成一个其状狰狞,说出的话也怪诞荒谬至极的鬼了。这个鬼不是别人就是我爹,这个阴间不是别处就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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