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厅内一片道喜之声,却突然有个男子轻声道:“令狐堂主年纪轻轻却能身居高位,着实令人艳羡。只是,我们只听闻过你的大名、却不曾见识过你的功夫,这当真是……”那人声音低沉柔和,好听得很,可惜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童百熊转向那人道:“杨总管这话说得也忒不中听了,教主看中的人岂会有错?”那人轻笑一声,移步向前,走到令狐冲面前:“童长老休要忙着维护他,在下可没有别的意思。令狐堂主,白虎堂在教内地位非同寻常,教主对你如此厚爱,你可不要辜负了教主一片期望。”而后伸出右手来,其意是要与令狐冲握手了。
令狐冲只觉这人对自己有些莫名的敌意,顿时心生警觉;果不其然,手掌相握之时他立时察觉对方手劲极大,简直是要给自己下马威的势头。令狐冲岂能容人欺到自己头上?当即用上内力回握之,向对方挑衅般地笑道:“我能否胜任,日后必见真章,无需阁下操心。”
其实杨莲亭的戒心并非见了令狐冲才起,而是自东方不败掌权之时就有了。虽然东方不败与他私下依旧以兄弟称呼、又为他安排了高位,但杨莲亭却始终觉得,东方不败对自己已经不是全然的信任;甚至可以说,东方不败对众长老没有一个是全心全意的相信。
杨莲亭行事谨慎、又善观察,早在东方不败与令狐冲进入议事厅时,便觉令狐冲是不同寻常的:东方不败与下属同行时,定要让对方落后自己几步,分出个地位尊卑;然而这令狐冲,却是与东方不败并肩走入。教中长老皆是一身黑衣,腰系黄带;令狐冲也是一袭黑衣,但其衣领却绣了一圈暗红色云纹——暗红是只有教主才可使用的颜色,东方不败让他如此穿着,分明宣告了此人在教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坐在首座,东方不败自然将杨莲亭与令狐冲之间种种互动尽收眼底;皱了皱眉,却不曾开口为令狐冲解围。
他东方不败相中的人不可能是废物,也不可以是废物。令狐冲比起教中重要长老来太过年轻,的确难以服众;自己已将令狐冲放在了最值得他的位置,要让众人心服口服,却是要凭令狐冲自己的本事了。
***
落叶被风携卷而起,漫天飞舞。
林中的气氛极度紧张;或者说,是单方面的紧张。
作为与任我行同期入教的元老,韩奉对任我行可说是绝对的崇拜与服从;对他而言,任我行便等同于“大义”二字。留在神教对东方不败虚与委蛇十几年,为的便是奋起反抗的一天。不想,盟友未至,死神先至。
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敌人团团围住的情状,令狐冲淡淡说道:“昔日之事,孰是孰非难以论断;然而东方教主在神教的作为,大家是有目共睹。向问天心有芥蒂、隐居山林十几年,如今也能放下心结为教主效命。韩香主始终得教主照拂,何以要生反心?”
手握在剑柄之上,令狐冲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剑在隐隐作龙吟响。天知道,他有多想马上拔剑大开杀戒?只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全套的。
“哼,你这小子,岂会明白老夫所持大义?”握紧了手中的刀,韩奉目光逐渐坚定起来。自己凭借掌法与摆刀阵行走江湖数十年,怎会输给一个年轻后生?
韩奉是不担心的;他自信以这刀阵,定能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他这刀阵中,八人分立不同方位包围敌人,进攻之时以快刀分进合击,八人如一体、刀锋交织为剑网。敌人只是防守尚且难以做到面面俱到,遑论破敌之策了。
令狐冲叹了口气:莫不是人上了年纪,都会变得这般故弄玄虚?“在下的确不懂甚么‘大义’,也不懂韩香主何故如此执着。在下只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东方教主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数次相救于我,他命在下杀你……”寒光一闪,剑已到了掌心:“韩堂主您,就一定要死。”
剑甫出鞘,令狐冲周身气势就发生了变化。在韩奉眼里,对方拔剑、掠身而出,剑光一闪,竟是有着使人完全防御不得的速度与威力。那人以剑洞穿己方一人咽喉的刹那,立时如惊蛇般瞬间抽身,避开了四面砍将过来的刀锋。
韩奉不禁面色大变。他没想到这年轻人真敢对敌人各个击破,而且毫不加以防御;更想不到对方出剑之疾、轻功之快,竟然根本没有防御己方的必要!
刀阵已破,韩奉不得不亲自出手。面前这年轻人剑法固然高深,然而内力实在太差。只要使其剑落虚空之处,而后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定能一击取胜。想及此处,韩奉已然出刀诱敌攻击,同时左掌暗暗蓄力。令狐冲冷笑一声,如同韩奉所愿那般,挥剑当头劈过。
对方上了钩,韩奉心中却对面前年轻的敌人生出些怜悯之心来:这人年少有为、练就一身绝佳剑法,若就此殒命实在可惜。可是,谁让你是东方不败的属下呢?
刀剑相交的一瞬,韩奉一掌挥出;然而——“韩香主,你猜是你的掌快,还是在下的剑快?”
剑锋切入皮肉之时,韩奉便已得出了问题的答案;然而死人是决计不能开口回答的了。
凉风飒飒,林中的血腥之气也散去了少许。令狐冲只觉方才一场厮杀异常痛快,想笑上几声,一张口却咳嗽了起来——韩奉内力浑厚,虽然对方一掌不曾落到实处,然而其掌风猛烈,到底是给令狐冲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韩奉这人的武功,还真是……
“不堪一击。”
当东方不败问起,令狐冲便是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
东方不败斜睨他一眼,心道:韩奉包藏祸心、装模作样不假,然而若论武功,他在教内当数前列。本座可没有养废物的爱好,若韩奉武功真如你说得这般不堪,本座岂会留他到现在?但他知道令狐冲为人极要强,便也将这话题绕过,问道:“你的伤不要紧罢?”
眼见对方面露疑惑之色,东方不败忽然出手去擒对方手腕;这一下极快,令狐冲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对方扣住了支正穴:“你脉气闭阻不畅,分明就是受了内伤。在本座面前,你还遮掩甚么?”令狐冲面上有些微赧然,轻轻地抽离了手腕:“正是因为在东方你面前,我才不得不逞强。”
东方不败将令狐冲窘迫的模样看在眼里,只觉得对方很可爱。虽然令狐冲有时倔强得让东方不败都觉无奈,但偏偏他又喜爱对方如此行事。在东方不败看来,虽然自己想要的人必须被控制在自己手心,但那人也得配得上自己花心思去掌控。若令狐冲不是如此争强好胜、力争上游,那也没有资格站在自己身旁了。
探脉之时,东方不败除了查看对方的伤势,也摸清了对方内息,当下教训令狐冲道:“你内功修为已然跟不上外功,近日为何要下大力修剑而疏于练气?‘六合’的道理,我看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少林方丈曾答应我要将易筋经授予你,你竟不曾修习?”
“六合”,以精、气、神相合为内三合,手、眼、身统一为外三合,二者相辅相成。如华山剑宗、气宗那般只重修练一者,固然两宗各有所长,倒底是摒弃了习武之人内外齐修的原则。令狐冲在岳不群这气宗传人门下做了十余年弟子、又与剑宗几大高手拆过招,自然深刻体会到了“六合”的重要性。
纵使明白其中道理,然而内力提升绝非一朝一夕便可成就。令狐冲前世所学皆是邪派内功,只需心无旁念、循序渐进,要压过正派内力简直轻而易举;但他被方生压制了内力,心中急躁、只想求成,反而进展比之从前慢上了许多。此刻令狐冲听东方不败提起少林《易筋经》,当即微恼道:“他少林的功夫只有做了和尚才可修习,谁稀罕?”
当日在少林,东方不败敬重方证是得道高僧,以一个承诺换得对方相救令狐冲并授其易筋经;如今东方不败知道令狐冲竟是没领这个情,不由好气又好笑。细细想来,少林的确是不曾有教授外人武功的先例;面前这人最是受不得约束,若要其投入少林门下,那也真是难为他了。沉思片刻,东方不败忽然道:“明天过了午时你来寻我罢,我教你功夫。”
令狐冲先是愣了一瞬,而后眼中现出狂喜:“当真?”东方不败缓缓道:“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本座虽有意授你轻功与掌法,然而你内力积累不足,即便将口诀传了你,你也入不得佳境。”
令狐冲喜色转为失望之色,然而下一刻便目露坚定:“修内功需得戒骄戒躁,我日后定当专心于此,再不求速成。”想到前世自己死于逍遥派传人之手、如今却对此派武功却是触手可得,能有此机遇皆是因为遇上了眼前这人,遂又笑道:“我此生遇上东方你,何其幸运?你待我甚好,我日后为你死了都心甘。”
虽然知道对方是开玩笑,但令狐冲说得亲密,东方不败也禁不住嘴角上扬。此时二人独处、一旁无人服侍,他竟然亲手替令狐冲倒了盏茶:“你可不要太拼命了,本座收你入门,可不是让你为本座舍生忘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