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收了笑容,说道:“晚辈与师父因一些误会生了嫌隙,等师父救我是不可能了。若前辈要我去杀的是素不相识之人,总归双方各不相干,杀了倒也没甚么。倘若前辈要我去杀同门师兄弟……那这伤我就不医了。反正晚辈内伤不致危及性命,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令狐冲本不曾做过向平一指求医的打算;他与岳不群已经离心,若为平一指杀人,就会再生事端。然而机缘巧合间碰上了这奇人,倒也有些心动——至于这“心动”,是因为想早些医好内伤、抑或是杀戮之心被那日破庙之事勾起亟需发泄,就只有令狐冲自己才清楚了。
平一指摇摇头:“你这小子说话可真不像岳不群的徒弟。”伸手将令狐冲搁在桌上的手腕拉过、一根食指搭上对方脉搏,忽然面露讶异,问道:“你这伤倒也没甚么了不起。可是你的内力怎会呈冷阴之相?你们华山派主修正气,你这脉象之中却是邪气压过了正气,这可真是古怪得很。”令狐冲耸了下肩,没有回答,只道:“您只管治伤便是。”
平一指冷哼一声:“这点小伤哪里难得到老夫?岳老儿也真小气,舍不得那一丁点内力,竟让自己的大弟子带伤行路……”平一指正说着话,无意间瞥到令狐冲腰间悬着的洞箫,瞬间面色大变:“你!你这管箫是从何处得来?”令狐冲猜不透平一指为何面色突变,心生警觉,便只模糊地回答了:“是一位前辈赠与我的。”
平一指直勾勾盯着令狐冲腰间,面上恐惧有之、崇敬亦有之,一时间脸色精彩十分。沉默了半晌,才严肃道:“你走罢。你的伤我不是不能救,而是不敢救。”
令狐冲走出茶寮时依旧是一头雾水:这平一指也太奇怪了,不过是一管洞箫而已,怎么他一见此物就怕成那样,甚至发话说“不敢”医自己了?
日月神教这些年来之所以能迅速壮大,与东方不败招揽、庇护三教九流之内各类高手不无关系。平一指行为古怪,绝非正派人士;既如此,他定是要买日月神教面子的。莫非……
脑中冒出了一个猜想,令狐冲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先前东方他要我一定将此物带在身上,难不成他……不希望我这内伤给人医好?”
这的确是真相。在绿竹巷之时,令狐冲便将华山派接下来的行程全盘告知;他是出于坦诚相待的心思,哪里知道东方不败心中还念着前世种种怨仇纠葛?如今各地的奇人怪才,或多或少都与日月神教有所牵扯;东方不败若下了命令,谁敢不从?他既不愿令狐冲快些伤愈,便一早传令下去,让令狐冲在开封求医不得。
令狐冲不知其中曲折,只觉得此事以二人交浅言深的关系来说实在匪夷所思了些,多半是自己想岔了。
***
当晚,华山众人一如既往地宿在船上。令狐冲没甚么睡意,于是暗自默诵《独孤九剑》的口诀,同时在脑中演练各招各式中的变化。忽然感觉有人在自己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冲儿,为师有话与你说。”令狐冲一惊,猛地睁开双眼——师父?
甫一上岸,岳不群便率先开口:“冲儿,你的伤可好些了?”岳不群已经好几日不曾与令狐冲说话;如今得岳不群关心,令狐冲觉得奇怪之余,倒也存了些希冀:毕竟二人师徒一场,整日被自己的师父防贼一般提防着,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若二人能解开误会,自然是最好。“劳师父挂念了。弟子不才,无力自行疗伤,幸而这内伤亦不曾恶化。”
岳不群握上他手腕探察脉象,知道对方依旧身受内伤之苦,面上终于出现了关切之意:“怎得不和师父说?昔日华山派处于覆灭的危机之中,师父自然不能耗费内力救你;如今剑宗叛徒已然败北,我华山派再无忧患,师父怎么会不救你?”
兴许是被冷待了太久,此刻得对方关怀,令狐冲反倒有些惶恐:“弟子得师父厚爱,即便伤重身死亦是无憾。”
“你是我华山大弟子,师父怎能不多加关照?只是……在你入门时师父就说过,习武之人需得按部就班,切忌求成、涉猎太广。唉,冲儿你内功误入歧途在先,如今外功也向邪戾之道发展。我与你师娘对你期望甚高,见你如此,实在令为师痛心。”岳不群说这话时,的确是忧心忡忡、痛心疾首的模样。令狐冲固然不喜对方这番话,但也不忍见师父如此表情,于是垂首道:“弟子知错了。”
岳不群声音中透出几分欣慰:“人生在世,孰能无过?只要知错能改就善莫大焉。”继而话锋一转:“你教训剑宗后人、在破庙杀害黑衣人所使的,到底是甚么剑法?”
果然,说白了还是怀疑我。这些日子我并无异动,师父怕是沉不住气了,因而叫了我出来……想到这一点,令狐冲只觉心中燃起的师徒之情再度被浇熄:“师父怀疑甚么,直接问就是了,弟子定然据实以告。”
岳不群沉默了片刻,方再度发问:“你老实告诉师父,师父不会怪你……你是不是偷学了辟邪剑法?”
令狐冲没想到过了这么些日子、自己在洛阳城也洗清过冤屈,岳不群竟依旧疑心自己,瞬间心中一片冰冷。心中愤恨之极,头脑中反倒愈发清明起来。深吸一口气,令狐冲居然笑了:“师父您……当真是一点不了解弟子。只说紫霞秘笈失窃一事,弟子想要习得更加高明的内功心法,这的确不假;但弟子对师父师娘的尊敬,亦是不曾有半点虚假。您不相授于我,我绝不会生出偷学之念。师父定然记得弟子是带艺入门,轻功一直不差。若真想行窃,又何须等到现在?”
岳不群心不在焉地赞同道:“是。你入门之时轻功便已极好,我与你师娘还夸过你脚程甚快,落地如蜻蜒点水。”
令狐冲点了点头,复道:“至于林家的辟邪剑法……弟子剑术突飞猛进固然可疑,然而师父认为我偷学辟邪剑谱,这便毫无道理了。林师弟虽然单纯了些、却也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哪里会给人轻易哄骗了去?若我当真偷了,他对我绝不会一如既往;若我二人一同修习,他剑法便不会输我一大截。其中道理甚是简单,师父怎会想不到这一层?弟子只想问上一句……您可有信过我半分!”
火气与委屈一同涌上心头,令狐冲竟然觉得站立不稳。定了定心神,方续道:“林家既然轻而易举为青城派所灭,那所谓的《辟邪剑谱》怕也没甚么高明之处,这等剑法弟子还看不上眼。我与林师弟交好,只是因为我想待他好罢了,绝非出于算计、虚与委蛇。”
“说起来,弟子尚有一事不明……紫霞秘笈是华山派气宗典籍,师父紧张此物乃是情理之中。然而辟邪剑谱却是林家之物,林师弟自己都不曾焦急,师父替他着急却是为何?”仿佛是不曾看见岳不群面上有如实质的怒火,令狐冲双手抱于胸前、靠在了树上,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弟子曾听人讲过一句话——只有自己做贼的人,才会觉得旁人看起来像贼。师父您说,有没有道理?”
此话一出口,他与岳不群师徒之义必然从此断绝。令狐冲虽是清楚这一点,但他却再不想忍下去。有了东方不败收他入门的承诺,华山派的功夫对他便再无甚么吸引力可言;如今师徒之间已然形同陌路,华山派多待无益。说出来这句话,令狐冲只觉得心中浊气全然消失,继而生出些报复的快意来。
只是——正如东方不败昔日所言,令狐冲有时行事的确太过孩子气,只顾一时快活,却将其后一切厉害旁置不理。
虽然令狐冲对岳不群人品已经有所怀疑,然而对方翩翩君子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刻;因此,当他看见岳不群面上倏然紫气大盛、劈掌而来时,一时间竟然愣在原地,全然忘记了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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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我知道卡在这里很不厚道……更抱歉的是明天作者休息一天不更新……不过请期待下章和下下章吧,放大招和情敌正面交锋神马的~~
嗜血
这天早上开封城内下了很大的雾,看着有些阴沉。以往皆是岳灵珊母女去岸上为华山派众人买早点,这日岳夫人微染风寒、略感头痛,岳灵珊便拉了林平之一同上岸。此时还早,大街上除了几个挑夫、一个粥棚,便再无他人。
与恋慕之人一路同行,岳灵珊自然欣喜不已,路上嘴巴便没停过:“昨天晚上爹爹妈妈带我去了州桥看月色,那皎月映在水波之中,实在是好看得很;可惜小林子你没能和我一起去,不然也可以见识一下‘州桥明月’……妈妈昨晚受了风,幸亏我们出来时带了不少药材,等下到了粥棚,我可得借一下人家的厨房……对了,大师哥昨天也有些咳嗽,我应该再给他捎上一碗药汤的。”
听到这里,林平之终于说了句话:“师姐说的是。大师兄伤还没好,若感了风寒,怕是会更加难过。”
虽然得到了对方的回应,岳灵珊还是嘟起了嘴唇:“小林子,你怎么只想着大师哥。难道只有他待你好、值得你关心,我待你就不好啦?”林平之认真道:“怎么会?师姐你自然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