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见多识广,又历经过无数风浪,他深知这种事情,有时候就如同治水一样,宜疏不宜堵,他如今这般压抑,若是最终压制不成功,很有可能造成更加难以掌控的结果……
他有时甚至会想,就顺着自己的心,要了那个孩子吧,解决了此心结,还自己一份安宁……每当这个时候,康熙的心里就会有两种声音。一种叫嚣着让他立即付诸行动,另外一种则是陈列着各种反对意见: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了特殊喜爱已经难以自处了,如何还能够真的做出那些天理难容的事情来?那个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在那个孩子幼年的时候,因为自制力不足,做出非礼之举,扰乱了那个孩子对于正常情爱的判断,已经是不应该了,如何还能够进一步毁灭那个孩子?他自幼立志要做圣明天子,擒鳌拜,平三蕃,收台湾,一道道难关都攻克了,难道真不能渡过这个劫难?若真是做了那种事情,被外人知晓,透露出去,流传下去,后世之人,将会怎样评价他,又将怎么看待那个孩子?他爱惜自己的名声,他做错的事情,他也不忍心让那个孩子背负黑锅……
心里百转千回,康熙也只能暗暗叹一口气,在这件事情上,他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做些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拖了三年的婚事也该举办了,去年他都让那个孩子搬出皇宫住进了封府里,已经再也没有拖延的借口了……
想到这里,康熙忍不住暗骂一声:都是胤礽那个不孝子惹出来的事情!若不是胤礽亵玩太监,又被那个孩子和老十四看到,他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就令那个孩子迁出紫禁城去!这事儿是胤礽做错了,但胤礽肯定会对告密之人心怀不满,康熙不可能将老十四给宣扬出去,又担心胤礽会迁怒于那个孩子,更加害怕那个孩子会被胤礽带坏了,只能先让那个孩子搬出去住,暂时远离胤礽。
脱离了皇宫,进入了外面世界的那个孩子,不知道会获得怎样的成长?康熙心里生出几许期待,又滋长着一些失落,心口都感觉有些空落落的了,仿若是将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康熙的这些心思,胤禛可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家皇阿玛又要挑选妃子了,而且,看上去对今年的选秀还十分上心……
胤禛心中闷闷的。皇阿玛已经跟他说明白了,他只能是他的儿子。作为儿子,皇阿玛又要挑选漂亮姑娘了,他郁闷个什么劲儿……虽是这么想着,但心口也不是说想想就能够不闷的。
胤禛这日休沐,往日休息,他最喜欢待在自己的书房里练字看书,这一日,胤禛静静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越待却是越烦躁,这一方屋子,好似要闷得他透不过气来了。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你已开府出宫,该当看到,这个世界不只有紫禁城这一方天地。"
胤禛回忆起康熙劝说他的天地广大、他该放野四方,就想出门走走。
胤禛只带了苏培盛一个,常服步行出府了。他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随意四处走动,散散心,透透气。不知走了多久,路过一座茶楼,胤禛见其布局雅致,便步入其中,准备喝喝茶,歇歇脚。茶楼里只有寥寥几人,较为清静,十分符合胤禛的心意,胤禛点了一壶大红袍,将要品茗之时,却看着茶杯中红褐色的水泽,怔怔出神。
右手无意识地又摩挲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何想起了皇阿玛,还有那个铭刻记忆深处的吻……明明都已经过去几年了,他有时候甚至都怀疑那个片段根本只是梦魇,每次记起之时,却又格外清晰,身体发热,如同身临其境……
"大师,本店不布施斋饭……"
"贫僧有钱,你只管好肉好酒地端上来!"
"大师,小店是茶楼……"
忽而,安静的茶楼里响起了如此奇异的对话。
35文觉
胤禛自幼喜爱阅读佛经,佟额娘去世之后,康熙又对他态度诡异,胤禛更是深入研究佛理了。此时听到有"大师"出现,胤禛不由望向声源之处。
只见一个剑眉黑脸的和尚正在同店家说话。看这和尚的外貌,再听他的言语,就不像是一个守规矩的好和尚。那和尚说着"贫僧有钱",担心店家不相信,就伸手到衣袋里掏钱,准备先给店家看看,不料,这一伸手,却发现自己忘了带钱,和尚脸色更黑,看着店家说明,"贫僧今日忘记带钱出门……贫僧是来……"
那店家本就不欢迎这和尚,一再的推脱,这时听闻此言,脸色更是难看,不等和尚将话说完,就赶人道:"大师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胤禛见状,心想,那和尚虽是看着不善,但言词甚是坦率,瞧他神色也不像是来这茶楼闹事,倒是话未说完,似有什么解释。想到这里,胤禛便站起来,朝着和尚与店家的方向,扬声道:"大师请这边来坐。"
胤禛虽未表明身份,但在京城里开店的,哪家老板会没有几分眼色?胤禛衣着、谈吐、气质,一看就是贵族子弟,而跟着他的苏培盛,声音做派到底与旁的男仆有所不同,有点儿见识的,都辨别出苏培盛是个太监,能够使用太监做仆从的,那都得是皇亲国戚!茶楼的老板对于胤禛是怎么殷勤怎么来,可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胤禛一发话,店家对着那和尚就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和善地请他到胤禛这边来。
胤禛没有摆什么皇家阿哥的架子,有礼地请和尚入座。和尚向胤禛道谢,自报家门法号为文觉。
胤禛为文觉斟了一杯茶,说道:"大师到这茶楼里不像是来喝茶的,但这里茶水不错,大师不妨品尝一番。"
文觉哈哈一笑,说道:"贫僧虽是个酒肉和尚,这茶也吃得。"他喝茶的动作却是斯文地道,先是揭盖视色,再深吸一口气,接着慢慢品尝,喝完几口,真是向胤禛品评了一回这大红袍。"汤色橙亮,见之心静;香气馥郁,有如兰花,香高而持久,闻之心宁;入口甘爽滑顺,回味韵足,品之心安:当真是上品。"
胤禛闻之一喜,文觉这番品评之中带上禅语,有些"禅茶一味"的意思,胤禛暗想,这和尚修为倒是极好,佛理应该也学得不错,便想与之探讨一下。
谁知,这时文觉看向一处,对着胤禛说道:"贫僧的好友来了。"
两人见面不过说了几句话,胤禛尚未进行过自我介绍,听到文觉这话,胤禛猜想文觉是要向他告辞了,胤禛正有心与他攀谈,不愿立刻放他离去,便对文觉说道:"在下胤禛,如果不妨事,请大师的朋友过来一起。"
文觉感念胤禛先前的解围之举,笑着道好。他朝着某个方向招招手,唤道:"智良,这边!"
胤禛顺着文觉的举动看了过去,见到一位青年男子正在茶楼里张头张脑的观望,而这男子,胤禛还认识,是年前买礼物之时,偶遇过的翰林院编修林聪,文觉唤的"智良"是他的字。
林聪循声走了过来,远远的也认出了胤禛,一到近前,先不是同好友叙旧,而是向胤禛见礼。胤禛回礼后,向林聪表明,此时在宫外,不用多礼。
文觉这才知晓胤禛的真实身份,也重新向胤禛见礼。胤禛说道:"我以知己待大师,大师怎可如此回我?"文觉性情本是洒脱,见状也就恢复常态,更是将胤禛看作朋友。
文觉问林聪:"你怎么才到?"
林聪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辰,对文觉说道:"正是此刻,不早不晚。"
文觉心知好友守时的规矩,绝不迟到,但也从不肯早到。文觉也无法,将之前因为没有带钱闹出的窘迫向林聪略微说了,重点表示了对于胤禛的感谢。
林聪向胤禛投去友善的微笑,再笑着安慰文觉,"祸兮福所倚,这是叫你遇贵人的机遇。"
胤禛和文觉听了,俱是一笑。
文觉又问林聪:"你怎么选的这家茶楼碰面?要酒没酒,要肉没肉。"
林聪笑着说道:"这家的茶是极好的。"
文觉冷哼一声,接口道:"老板却不是雅人。"
林聪便接着解释道:"这家的上一任老板人是极好的,不过他年纪大了,又重病在床,前年这家茶楼就交由他儿子经营了。新老板不会做生意,得罪了不少客人,茶楼的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但茶水品质却未下降多少。你知道我的,应酬极少,平日也难得在外,何必再费神挑选别家?"
林聪这段话隐了一层心意,他和旧老板是有交情的,见到茶楼如今生意惨淡,想到旧老板身患重病,每有应酬都来此茶楼,是想要略微帮着补贴这家的家用。
文觉和林聪相交多年,知晓好友的品性,一下就明白了林聪的用意,便也不再抱怨在这家茶楼的遭遇。胤禛天性敏感,于旁人的感情把握推测十分敏锐,他略微一思索,也了解了林聪的心思,心中不由暗暗对他评价高了几分。
文觉笑道:"我是酒肉和尚,你是菩萨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