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整日守着平九没事,不由得就讨论起他来,猜测他的身世,猜测他具体犯了什么罪,或者得罪了什么人,猜测他到底在等什么,等真到了断头台,再硬的汉子也要露怯。
每说到这里时,狱卒们的笑声纵使大的夸张,好像从中得到了什么快感。
等到第六日时,重犯似乎等待了他要等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一身类似侍卫的行头,被知府领进地牢后,显示环视了一周,然后年轻人对知府说,“麻烦了,知府大人。”知府诚惶诚恐的回礼,“哪里话哪里话,雁大人回去后,还劳烦向那位大人传到本官的心意啊。”
被唤作“雁大人”的年轻人点头道,“一定。”知府立刻指着地牢的门对着狱卒道,“还不快点把门打开?”
狱卒互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不由得把门打开了。
年轻人走进来,对着平九抱了抱拳,道,“平先生,我家大人有请,劳烦跟我走一趟吧。”
平九站起来,弹了弹身上的灰。
狱卒看着平九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跟着雁大人从地牢里走出去了,心里无比纳闷,心想,或许这个人的背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
平九跟着雁真上了马车,外面的天是漆黑的,在地牢待了几天,平九没见到日光,对时辰已经没什么概念了,于是问雁真,“雁大人,敢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雁真看起来是个相当飒爽的人,年纪看起来与平九差不多大,他笑了笑,道,“平大人不必这样,叫我雁真便可,现在……大约是亥时了。”
平九心里不知道暗卫算是几品官职,也不去细究了,只是想了一想,又道,“在下这样蓬头垢面的似乎有些不妥,不知可否通报一声,让我收拾一番再去呢?”
雁真苦笑了一声,“平大人,你可别难为我了,你要是去的晚了,大概出门就得给我收尸了。”
平九表情停顿了一下,道,“王……额,这位大人最近心情不好么?”
雁真扭头看向平九,仍然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伴君如伴虎啊!”
平九,“……我明白了。”
马车停的地方并非是上次魏明真带着去的那个院落,不过同样偏僻幽静。
雁真带着平九穿过前堂,转几个弯走到一扇屋门前,轻轻敲了三下门,报道,“殿下,人已经带来了。”
大概过了能有五秒,里面传来一声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嗓音,一个字,“进。”
雁真投给平九一个十分怜悯自求多福的眼神,推开门。
平九停顿了一秒,抬腿迈进去。
屋内温暖的火盆静静燃烧着,平九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地牢湿冷的寒气,与这个空间格格不入。
往左一看,便看到了辰昱,他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肩上搭了一件厚重外衫,砚台下铺着一张白纸,他正执笔写信。
自平九走进来关上门后,屋内就再没有声响了,平九隔着一段距离看他,发现烛火映亮的那半张脸有些冷冷的,眉峰微皱,不是明朗的神色。
平九在门口站了一会,开始环视房间的四周,一尘不染,床铺被褥都是极整洁的,好像从未有人住过一般。片刻后辰昱收了笔,他抬头,仿佛刚发现平九在屋里似的,眉头一皱。
平九发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王爷特意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辰昱放下笔墨,顺势往椅子后背上靠去,目光含着一丝冷冷的玩味,“没事不能找你么?”
平九伸手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和冷气,平和道,“王爷哪里话。”
辰昱一言不发看了平九一会,见平九周身没有破绽,嘴角的冷笑渐渐沉下去,“怎么,非要这样跟我说话?”
平九不避他眼中的锋芒,道,“你希望我怎么跟你说话?”
辰昱从椅子上站起来,“来,你说实话。”
外衫顺势从肩膀滑落,屋中火盆烧灼“啪”的一声脆响,扬起几点微明的火星,他走到平九面前,。
目光缱绻阴郁,从鼻梁下滑,最终停留在平九的唇上。
窗外夜色如墨,他问平九,“你去青楼干什么?”
平九目光跟着动了一下。
他知道瑞王会派人盯着他,只是不知道那人认不认识与他一起同行的薛事安。
薛老怪行踪谨慎,看见了也无妨,只是平九留了一分心,他不愿在瑞王面前提起薛事安,这是他最后一条退路。
他绝不能让瑞王引起对薛事安的任何关注。
所以平九气息压下去,只淡淡道,“你交代给我了钱,可没交代我什么地方不能去啊,王爷。”
辰昱目光一顿,一丝浓重的戾气隐藏在下意识紧皱的眉峰里。
他后退半步,道,“很好,你很好。”
然后就听他冷冷的笑了一声, “陆秋鸿,此行患难与共,你所做作为原来都只是做戏么?”
平九仍旧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王爷,若你从未信过我,又何必让我陪你走这一趟。”
可是平九的眼底没有丝毫情绪,甚至是有些冷漠的,辰昱盯着平九的眼睛,目光紧迫,张了张手掌。
平九继续道,“王爷如此兴师动众的抓我回来,想必早有人汇报过了,又何必来问我。”
辰昱反手用力握住平九的手臂,“我若不找你,你还想在那过夜不成?”
两人生硬地僵持了几秒,平九另一只手握住辰昱的手腕,推开的一瞬间淡淡笑了,“你当我陆某是什么人了。”
他笑的不走心,辰昱也看出来了,然后平九又道,“那天即使官兵不闯进来,我也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在想,你若有事瞒我,我自不会去讨没趣,又何必特意把我支去消遣呢。”
辰昱手上空了,却还维持着攥紧的姿势,手掌逐渐握成拳,似乎在克制什么。
瑞王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平九心里明白,他这样刺激瑞王,也不过是想要把辰昱此刻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上。
可今天突然把他叫来,说上这么一番话,其实就已经有些出乎平九的所料了。
却听辰昱继续说道,“我瞒你,是因为那些事与你无关,况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
瑞王这算是在跟他解释?
察觉到这个现象的平九心里有些吃惊,却见辰昱说着,猛地把平九按在门上,道,“……是不是做戏给我看,这份虚情假意,对谁都可以。”
平九被推在门上,有一瞬间几乎表情都是凝固的。
他不是没想过辰昱会做什么,会说什么,可他还是没想到辰昱会说这种话。
平九被辰昱压着,他尝试着直起身,察觉到对方的力道没有那么稳了,就顺势抬臂前倾。
他给了辰昱一个很轻的拥抱。
平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原本带着安抚意味的抱上来,怀里那个身体先是僵硬的站着,随后慢慢有了软化的趋势。
辰昱侧过头,热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平九的耳边,他那凌厉的气势一瞬间仿佛烟消云散了,只在平九的耳边低低的道,“本王命都敢给你,你为什么还觉得我不信你。”
平九维持着拥抱在原地没有动。
他只觉得此刻心里有个地方不太对劲。
突然的仿佛是整个心脏抽干了血液,还隐含着一丝漫无目的的痛楚。
茫然四顾,他伤痕累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最狼狈的不过是现在。
他对瑞王不是没有防备,从见的第一面起他就明白。
可他的心脏仍在跳跃,还在活着,怀着一份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情绪。
一下一下有力的告诉他。
这份情动是真的。
他活不久了。
而这个人还是瑞王。
简直像是在说笑。
然后他看见了辰昱的眼睛。
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平九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陌生的暗青色床顶。
床上床下散乱着各种衣物,平九身侧躺着的一具温热□□的身体,一只手很有分量搭在平九的腰上,呼吸平缓绵长,睡得沉稳。
平九沉默的躺在床上,回想昨天晚上,从门口再一步一步挪到床上,两人除了没有做到最后几乎什么都做了,那感觉就好像让人一下子回到了初尝禁果的年纪,互相触碰时身体忍不住的发抖,有一团极旺盛的火焰在体内燃烧。
可是,清醒之后,平九却没有什么喜悦。
他脸色始终很平静,仰面躺着,想了很多事。
然后抬手,手背遮住眼。
那手掌逐渐握成拳,用力到指关节发白,就那么紧紧地握着轻微发抖。
平九没有退路了。
无论真心假意,他要不起辰昱的感情。
如此相处下来,他骗得了瑞王却骗不了自己,他确实动心了。
平九从来不是一个多沉得住气的人。他性情高傲同样心思不复杂,认定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同样,他其实是一个容易受感情趋势的人。
所以昨晚那种情绪的煽动下,平九还是说了一句,“你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意?”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陷阱。
那一瞬间,平九看见辰昱的眼色变了,那黑色的欲望如同深渊,潜藏浮动,那神情既非惊怔,也非无动于衷,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更浓烈,更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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