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现如今的赖家能为贾家做的,是赖家的一片心意。
邢王两位夫人以及贾府中其余女眷看着桌案上的地契,沉默良久。半日,还是王夫人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可见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年是我油蒙了心,反倒以为你们都是些内里藏奸的人,今日一见,倒是我这愚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赖嬷嬷连忙接口道:“二太太这话是从何说起。当年的事儿,只因我们赖家人为了尚荣的声誉着想,才自请离府的,和二太太并无什么瓜葛。”
王夫人默默叹息一回,没有说话。
经过了这么多的世情冷暖,王夫人再也不是当初那自鸣得意的深宅夫人,总归能变得清人好人坏的她,自然明白赖家众人对于整个贾府都没有坏心。甚至赖家众人在府中当值时所作的一切,到如今还是恩惠了整个贾家。所以时至今日,贾家众人才能游刃有余的去策划今后的道路。如今刚刚回京的赖家人又马不停蹄的赶到薛府给他们送房屋地契,想来也是再还当日的恩情。
可赖家众人越是如此,王夫人越是觉得尴尬难堪。昔日高高在上的主人家转眼就成了受人接济打抽风的穷亲戚,如此际遇转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安理得的接受。王夫人也是如此。所以她和贾家的爷儿们才会坚持要回金陵祖宅,就是不想像今日这般寄人篱下。
一直沉默着的贾政叹息一声,有些舍不下脸面的开口说道:“我那不成气的宝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环儿和兰哥儿却是个走官场的好料子。现如今环儿有南安郡王帮衬着,我也放心。只是兰儿……他明年也要下场了,倘或侥幸能过的话……”
赖瑾立刻接口笑道:“请政老爷放心,兰儿生性聪慧,人品也不错。倘或我们能帮忙的地方,我们一定帮忙。”
贾赦闻言,也叹息道:“老祖宗挣下的一辈子基业都败在我等手中。真不知道后辈的人还能不能像祖宗那般整齐,将咱们贾家的基业再赚回来。”
赖瑾等人只得宽慰道:“一定会的。”
贾珍不是滋味的叹息一声,摇头说道:“兴许是有,恐怕就不是咱们这嫡系的人了。”
现如今金陵旁系族人将祖宗田地以及族学经管的非常好,间或便有才资不俗的少年脱颖而出。再这么下去,恐怕三五十年后这贾家便是旁系族人的天下了。
一盛一衰皆有定,这样的话赖瑾也不好再劝了。
众人这厢在上房不咸不淡的说着话,陡然瞧见薛蟠一阵风般的进来,大惊失色的说道:“不好了,王家出事了。”
别人尚可,却见坐在边儿上的贾琏猛然起身道:“王家,哪个王家?”
薛蟠急声说道:“还能有哪个王家,就是你那岳丈王子腾家。”
喘了口气儿,薛蟠一叠声的说道:“你那岳丈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风寒多病。谁知道今儿吃药的时候竟然吃错了药,就这么去了!”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半日。贾琏忽的问道:“那凤姐儿和巧儿两个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凤姐儿是必定要留在王家帮忙的,这会子兵荒马乱恐怕王家的人也顾不得照顾巧儿,还是让人先把巧儿接回来再说吧。”
薛蟠气急败坏的说道:“所以我才说出大事儿了。今儿我听外头的朋友议论,说王家那小子竟然不顾老父尸骨未寒,王大人刚刚咽气,他竟然将凤姐儿和巧儿两个悄悄卖了。”
“什么?”贾琏吓的一跃而起,连忙起身往外跑去。“我不信,我得去王家看看!”
薛蟠一把拦住火冒三丈的贾琏,大喘气儿似的说道:“你别忙,我还没说完呢!他们昨儿夜里卖人的时候恰好是走了醉金刚倪儿和马瘸子的手,没想到这两人同你们府上的贾芸二爷关系很好,也认出了凤姐儿的模样。他们不敢惹王家人所以没有声张,就连夜悄悄将人送到了贾芸那里。贾芸才刚从铺子上下来,回家瞧见被迷晕了的凤姐儿和巧儿两个,立刻找到咱们府上。被我在外头碰见了,都问清楚了。现如今人正在前厅等着呢!”
众人闻言立刻簇拥着往前厅去。只见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袍的贾芸呆在厅上,见众人过来,立刻行礼问安。贾琏一把拽住贾芸,开口问道:“凤姐儿和巧儿呢?”
贾芸道:“迷药劲儿太大,还在我们家睡着。”
众人当即什么话都没说,立刻被马车前往贾芸家。果然瞧见了在里屋睡得正香的凤姐儿和巧儿两个。外头贾芸的娘五婶子正照料着,瞧见气急败坏的贾琏,还含笑安慰道:“二爷放心,什么事儿都没有,只不过虚惊一场罢了。”
贾琏看着在炕上睡的昏天暗地的凤姐儿,只觉得一阵肝火上升。瞧见屋子角落里放了一个铜盆,铜盆里还装着半盆水,贾琏立刻端起水盆朝着凤姐儿脸上一泼。被迷药迷翻的凤姐儿立刻尖叫一声,清醒过来。
凤姐儿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一身的水,抬眼瞧见站在当地的贾琏,柳眉倒竖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贾琏冷笑道:“我干什么,你怎么不瞧瞧你又干了什么?”
当即将昨儿夜里王仁卖人却被醉金刚等人发现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末了开口讽刺道:“早就叫你不要巴结那王家的人。你们王家本就家风不正,一家子都是黑心坏水的。你偏不信,如今差点儿被人卖到窑子里做粉头儿。你要是有个什么差池我也不管,倘或巧儿因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凤姐儿听的瞠目结舌,连忙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明明在王家呆的好好儿的,你来捣什么乱?”
“我胡说,你看看你现在呆的是什么地方?”贾琏指着贾芸开口说道:“要不是芸儿侥幸救了你,你以为你还有同我说话的一天?”
王熙凤这才留意到四周的情况,瞧见当地还有贾家别的人以及赖家的人,不觉惊惶起来。
贾琏冷哼一声,和王熙凤也无话可说,只上前抱着昏睡的巧姐离开了。王夫人这才拉着王熙凤说了好多的话,王熙凤这会子也没个适才的心气儿,立刻拾掇拾掇跟在众人后面回薛家了。
贾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赖家众人自然不好继续跟着。于是众人便各自家去不提。
次日便是赖瑾和赖尚荣两人奉旨入宫觐见的日子。乾元帝按照人品官衔先是召见了赖尚荣,嘀嘀咕咕一个多时辰之后才轮到赖瑾入内。
瞧见已经二十岁长身玉立的小赖瑾,乾元帝眼中闪过一抹自得和欣慰。这孩子说到底也是在他跟前儿长大的,到了如今这般出色,年纪轻轻便建了这么多奇功,可见是他教导有方。
赖瑾可不知道乾元帝心中的自鸣得意,乖乖上前请安见礼后,只听乾元帝开口笑道:“你在西海沿子所做的一切朕都知道了,朕很满意。”
赖瑾低头应道:“都是圣上的栽培和支持,微臣才能做出这等业绩。”
乾元帝摆摆手,懒得和赖瑾说这些场面话。陡然话锋一转,八卦道:“听说昨儿王家的儿子将他们的家的女儿和外甥女儿给卖了?不巧那拐子正是贾家一位男丁的好友,所以又把人原封不动送回贾家了?”
赖瑾脸色一黑,不知道乾元帝在这时候提这种话做什么。却见乾元帝冷哼一声,略有不满的说道:“你们全家人才进京,不说进宫来看看朕,却先想着去看被朕抄家的贾家众人,怎么,你们是同情贾家人吗?”
若是早先听说这话,赖瑾早就吓得脊背发凉。不过和乾元帝用暗卫交流三年多的赖家很快明白乾元帝这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正傲娇着等待人的虎摸。于是赖瑾轻咳一声,一脸郑重的说道:“启禀圣上,微臣前日归京的时候已然向宫中递了牌子请求觐见。不过圣上日理万机,岂是我等草芥想见就见的。所以微臣纵然使了好些银子贿赂戴公公,依旧等到今日才能面见天颜。这非是微臣过错,实在是天家威严,令微臣不得不如此。”
乾元帝忍不住瞥了赖瑾一眼,轻轻扬起一抹弧度,开口喝道:“说贾家的事儿呢!”
赖瑾又道:“昨儿前去薛府见贾家人,一来是为了给老太太上柱香,二则也是将一些房屋地契送还给贾家的人。希望他们今后日子能过的松阀一些。”
赖瑾又送房子又送地的,动静儿不是很小。乾元帝自然早就从暗卫那里知道了。赖家此举,虽说是报当年之恩,不过也有钱财两清之意。想必贾家众人明理的话,今后就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太过为难赖家人。此乃阳谋,乾元帝自然看明白了。
当即颔首应了一声,道:“你们家明白轻重缓急就好。贾家众人赫赫扬扬这么多年,犯下了不少罪过。虽说罪不至死,但其为人品性可见一斑。这样的人倘或到了官场做官,受苦遭罪的还是大业朝的老百姓。你们家虽然受过贾家的恩情,但江山社稷为重,要知道大业朝的江山大业朝的官职可不是你们用来偿还恩情的筹码。”
赖瑾颔首应道:“微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