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也很难过,为什么就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我说过了,我没有难过。”许先生打断了他的话,“那是Adam想要的,求仁得仁罢了,总比被我关在北领地关一辈子好。既然这种结果是他想要的,我有什么好难过的?你还有完没完了?”
“就算你觉得这件事情不难过,大哥,你不想他吗……”医生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许先生沉默了很久,却只是僵硬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医生走的时候,对许先生说:“我和Adam是朋友。从前我想他的时候就会来找他,现在我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了,所以我很难过,这和他有没有死掉、因为什么原因死掉、喜不喜欢这个结果,都没有任何关系。逃避和自我欺骗都没有用,大哥,我只是希望你能过的好一点。”
医生走后,许先生在屋里抽了一夜的烟。他坐在窗前,因为没有拉窗帘,玻璃上映出了自己抽烟的模样。许先生会吐很漂亮的烟圈,夹烟的手指又细又长,烟头明明灭灭的光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许先生还记得Adam崴到脚的那阵子,有一次在半夜偷偷跑去书房找他,看到他站在书房窗前抽烟的样子被迷得不行,腻在他身上难得安安静静地看他抽完了两根烟。那时候Adam说:“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就你抽烟这样儿,我他妈能看一辈子,看一次硬一次。”
许先生是怎么说的?好像是笑Adam没出息,然后自己也没出息地抛下工作,把人抱回卧室按在床上,一边脱裤子一边问:“怎么?我不抽烟你就硬不起来?那你是想看一辈子,还是被我干一辈子?”
后来Adam受伤,肺不好,许先生也就不再在他面前抽烟了,Adam还不开心,说早知道就把许先生抽烟的样子录下来了,许先生不上他的时候,就天天对着视频撸。
那时候许先生又是怎么说的?好像是用实际行动安慰他,把人干到双眼失神浑身泛红的时候笑着说:“你要是跟我在一起一辈子,还能有机会对着视频撸?”
原来他们说过这么多“一辈子”。
许先生一直试着告诉自己,因为Adam留在了他最爱的大海里,所以自己应该为他感到开心,不能自私的觉得自己是失去了他。可是今天他才明白,开心也许是真的,难过就不是真的了吗?求仁得仁也许是真的,生死相隔就不是真的了吗?
那天晚上,住在楼下的佣人是被许先生的哭声惊醒的,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这座孤零零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哀恸绝望。
哭过一场后,许先生变的不一样了。
他开始频繁地去悉尼看房子看地,最后买下了离Bondi不远的一块地,面积不算太大,但胜在地势略高,离海边也近。许先生还记得Adam那时候跟自己说过的话,他想要在Bondi旁边盖一座白色的房子,如果站在浪尖上回头,一眼就能看到。客厅和卧室都要面向大海,要有整面的落地窗。不要什么游泳池,家里多种点树就好了,很高很大叶子很多的那种。最好有个非常大的客厅,能叫一堆朋友来家里胡闹。然后还要有一间专门放浪板的屋子,把他喜欢的那些浪板全都买回家。
这栋房子从设计到装修,一共耗费了两年多的时间。在这两年多里,许先生慢慢把烟戒了,他不仅按时吃药,健康饮食,规律作息,定期健身,还乖乖听了医生的话,吃起了保健品,医生问他为什么,他给出的答案竟然是怕死。许先生还给了手下的兄弟们一笔不菲的安家费,把帮派解散了,不方便洗白的生意索性直接放弃,不再经营。
悉尼的房子盖好以后,许先生就把家搬了过去,北领地的房子没有处理掉,而是留了专门的人在这儿定期打扫。新家离海边很近,天气好的时候,许先生会在傍晚去海边散步。又过了几年,许先生开始旅游,澳洲转的差不多就出国,一年有过半的时间都泡在了外面,家里的生意都不那么上心了。
许先生站在镜子前,回望着自己过去三十几年的生活,忍不住对着镜子说:“其实没你想的那么有意思,但我还是很听话的,对不对?”
年轻的时候太作,就算是后来积极保养效果也是有限的,过了60岁许先生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医生年龄也大了,总觉得力不从心,自己躲去养老。他看许先生实在是太怕死,走之前特意给他留了一个精挑细选过的医护团队。负责的那位医生很诚实,看过许先生的查体报告之后明确地表示,没办法让许先生的身体恢复的太好。没想到许先生并不介意,他笑着摆摆手说,不用太好,撑到70岁就够了。
竟然真的撑到了70岁。
许先生最后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换好鞋子,拄着拐杖扶着墙往楼下走。他最熟悉的那帮朋友都死的差不多了,今天的客人其实有一多半只是生意上的往来,看到寿星换了身更隆重的衣服,又出现在楼下,大家出于礼貌热情地鼓掌,让许先生说两句。
房子没有那么大,站了太多人显得有点挤,许先生站在台阶上,拿过话筒,周遭的灯立马就暗下来,只有一束光打在他身上。
“很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这场宴会,谢谢你们给我面子。”许先生的声音不好听,语气倒还挺轻松,众人忍不住笑着鼓掌 。
“我不太常办这种聚会,虽然都这把年纪了,还是得说一句经验不足,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希望大家谅解。”许先生说着话,自己也笑了起来。
“今天各位聚在这里,庆祝的是我70岁的生日。我算是这帮老家伙里,活得很长的了,估计很多人都想问,许蔚洋这老不死的还要再拖多少年。”
“我不太爱给大家添麻烦,来聚一次挺花时间的,所以今天这次聚会,除了庆祝生日,还有个别的意思。”
“大家今天来见一面,寒暄过,以后就不用参加我的葬礼了,我正好省点钱,省点事,也给大家省点时间。”
“谢谢各位,祝你们玩的开心。”
那束光从许先生的头顶打下来,右手上的戒指映出细碎的光,许先生笑得很温和,看起来是个慈祥的老人。他说完,周围的灯又亮了起来,宴会继续,许先生拄着拐杖,和每一位客人都打过招呼,才又上了楼。
他很累了,躺在床上缓了好一阵子才抬头去看表,差十分钟12点,也就是说,还差十分钟他就正式迈入70岁了。
许先生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卧室里的保险柜,取出两样东西,又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躺回床上。
还有两分钟。
许先生左手放在心口处,手心里有一枚戒指,和他手上戴的是同款。
零点到来的时候,许先生对着空气轻声说了一句“一会儿见”,随后枪声响起。
许蔚洋死在了他70岁生日的那一天。
因为是自杀,遗嘱一早就立好了。大家这才明白,许先生在宴会上说的话不是玩笑,他真的没有举办葬礼,遗产全部捐给了慈善机构,骨灰洒进了大海里,还有两枚拴在一起的戒指,也一同被扔进了大海。
答应过Adam的事情,许先生每一件做到了。
他们很快就能相见。
番外二:幸运儿
大家都说,李家三少,是千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幸运儿。
小时候三少是同意这句话的,那时候他还有两个哥哥。
年长他十岁的大哥是个天才少年,冷静理智,从小被当作接班人培养。年长他六岁的二哥在经商上没什么天赋,更没有野心,但他是圈子里最会玩的纨绔。
母亲早逝,父亲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休养身体, 二哥那时年纪还小,有些贪玩,所以三少算是被大哥带大的。大哥对他严厉却温柔,他曾是三少心里的光。
少年时代过得平静又快乐,三少在纯粹的宠爱和保护中长大,他离那些肮脏的阴谋太遥远,所以无法避免的成为了最容易被利用的那个人。
前一天晚上出门参加派对前还跟自己说晚安的二哥,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死于车祸。他自己开车撞上了对面的货车,尸检表明李家二少爷死前摄入了大量毒品。
可是三少知道,自己的二哥是绝对不会吸毒的。接二连三看起来不经意的传言和揣测陆陆续续传到三少的耳朵里,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大哥,二哥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系?你是不是怕他抢走爸爸留给你的家产?你也会这样对我吗?”
回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和一句意义不明的“你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呢?
全是假的,那些所谓的手足亲情,所谓的兄友弟恭,从来都是装出来的,除了自己的弟弟们,大哥什么都想要。
他空手离开了家,留给李家大少爷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养了我20年,就算是养条狗也应该有感情了,所以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什么都不会要的。”
从那天起,三少告诉自己,他没有哥哥了。
去他妈的幸运儿。
大哥果然没有再去找他,却一直没停掉他的卡。起先也是过了几天有骨气的日子,可他一个娇生惯养大的少爷能干什么呢?后来就想通了,这点钱,大哥也不一定在乎,就算真的在乎也没什么,自己就是要挥霍,他要是能狠下心来,就看着亲弟弟饿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