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目前掌握的信息看来,这对母子明显的理亏,可是既然如此,陈宇又为什么非要打这场官司呢?毕竟要在公众面前承认并述说被侵/犯的经历的人,就是他自己啊,他真的不知廉耻到这种地步吗?
欧阳鸿飞站起身,走到面向街区的落地窗前,目光眺望远方,城市上空鳞次栉比的楼顶间,飘浮着一层冬季特有的清雾,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弥散出明亮却并不刺眼的光线。
他想到了最头疼的一点,不禁冷笑了一声。陈宇被性/侵——或是心甘情愿地去“试工”,这件事至今已相隔了一个多月,他身上已经再也找不到任何被侵/犯的痕迹。
“证据,头疼的证据啊。”
欧阳律师的嘴角掠过一抹优美的弧度,他端起马克杯,把咖啡一饮而尽。
第19章 无尽的梦魇(四)
欧阳鸿飞见到陈宇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违背了职业精神。
陈宇穿着白色高领毛衣,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牛仔裤,白色的大衣搭在右臂上,怯生生地走进鸿飞律师事务所。
除了秘书以外,欧阳鸿飞还雇佣了六名职员,陈宇从门口走向欧阳办公室的过程中,他们都从各自的格子工位里探出头来打量一番,那种眼神,分明就是在揣测传闻与现实的匹配程度。而他们的目光像是有一定的质感,一打到陈宇身上,他便不由自主地微颤一下。他一直把手臂环抱在胸前靠下的位置,时不时地用扣在臂弯处的双手在手臂上揉搓几下。
虽然刘海遮挡着眼睛,但是可以看得出来,这个男孩还蛮清秀的。
欧阳鸿飞让他坐在办公桌的对面,吩咐秘书倒水给他,这些围绕着他进行的招待,却像是给他带来了困扰和不安,他战战兢兢地盯着秘书的动作,在对方发现后诧异地看他的时候,他又会尴尬地露出一抹苦笑。在秘书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意识到即将和一个陌生男人独处一室,被刘海挡住的大眼睛便圆睁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打量眼前的人。在秘书准备关门的时候,他闻声立刻把头转了过去,欧阳鸿飞清楚地看到他身体的微颤。
从那一刻起,欧阳鸿飞就开始违背职业精神了。
如果他像流言中所讲的那样下作,或者说他所自述的侵/害都不属实,他又怎么能表现得这么可怜?如果他的表现也是种欺骗,那么他的演技也未免太过高超,连细枝末节都照顾得如此周到。
“吴小姐,把门开着吧。”欧阳鸿飞这样吩咐自己的秘书,他又明显地感觉到陈宇松了一口气。
“那么,我们来谈谈这个案子吧,你……”
“先生。”陈宇低垂着头,刘海挡着眼睛,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怎么了?”
“先生,我没有钱给您,我也没有……没有能换钱的东西。”他的声音轻得像晨间的雾,淡淡的忧伤,淡淡的绝望。
“你不要想太多了,我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再说,你妈妈的案子是公诉案,法院提供的律师服务是免费的。”
欧阳鸿飞当然清楚他在担心什么,他是怕面前的这位律师向他提出过分的要求,作为为他母亲申辩的交换条件。
陈宇听了欧阳鸿飞的话,做出了些许看向他的趋势,但最终还是没有抬头。
“你如果在法庭上还这个样子,那就等着输官司吧。”
“啊……”陈宇的唇间发出一声轻叹。
“要知道,律师的话可都是非常刻薄的,专攻人的心理弱点,你越表现出害怕或者心虚,他就越攻击令你害怕和心虚的事情来做文章。”
欧阳的语气很平和,并没有警告的意味,陈宇却开始不安地颤抖,眼神不断地游离。
“你别害怕,我只是……只是想给你事先提个醒,这个案子,最关键的部分就是关于你被性/侵的论证……”
陈宇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欧阳鸿飞认为最好装作没有察觉。
“如果能证明你受到的伤害是真实的,那么你的其他供述就顺理成章了。但是……”
欧阳鸿飞说到这里停下了,陈宇终于抬起了头,隔着刘海,向他投来追问的目光。
“但是,你所指控的那些人,他们一定会雇佣口舌功夫很强的律师,向你发出攻击。”
“什、什么攻击?”
“一般情况下,这种涉及性/侵的案件,辩方律师都会故意问一些侵/犯的细节,借此给维权者制造压力。”
“啊……”陈宇的喉间发出细微的颤音,他又开始把手臂交叉环在胸前,双手上下揉搓上臂,像是很冷的样子。
“我给你举个例子,当你说出一个侵/害的行为时,缺德的辩方律师一般都会追问,侵/犯者那样做的过程中,你是否有快/感……”
“不……不……”陈宇举起双手捂住了耳朵,在椅子上蜷缩了起来。
欧阳鸿飞于心不忍,可是他必须把申辩的难点一五一十地告知对方。
“另外,我还想让你知道,前期的取证遇到了很多困难,最难过的关,就是没有在你身上找到任何有力的证据,证明侵/害的确实存在,你应该明白吧?”
陈宇慌乱地点了点头。
“而且,你妈妈又不止一次出现供词前后不一的情况,这一点会给法官带来负面的印象分。所以,我必须坦诚地告诉你,这个官司,不好打,你将会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说出自己的隐私,可是到头来,可能都没有人会相信。”
陈宇又一次抬起了头,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欧阳鸿飞,这让欧阳鸿飞再一次地感情用势,一时间认为他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出来的必要。
“所以,我也在此提醒你一下,你必须把事件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会从你的述说中判断可能成为对方攻击点的地方,然后我们一起想对策。作为律师,我会维护我的委托人,所以如果你说的有哪些地方与事实不符,但你还是希望这样对法官讲,那么请你告诉我,我会帮你……”
“圆谎?”陈宇用颤抖的声音追问。
“呃……事实上,就是那个意思。”
“我不会说谎的,我说的都是事实!”陈宇有些激动,不自觉地向前探了探身子。
欧阳鸿飞沉默了一会儿,借以判断他的行为是出于真心,还是一种表演。
“我当然希望你说的都是事实,可是,有些事实,必须证明给大家,才会被人相信。”
“先生,我说的都是事实!我……我知道我已经很难证明了,可是,我要救我的妈妈,哪怕……哪怕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相信我,那我也要把事实都说出来!”
泪水从男孩的大眼睛里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欧阳鸿飞的心里很难受,如果他不是律师,他就会成为第一个相信他的陌生人。
前期取证和开庭排期就又耗去了一个多星期,一眨眼就到了大年三十,今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晚,立春都过去了,天气已经回暖,连护城河的冰也都开始解冻了。
陈宇从鸿飞律师事务所离开以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了。大过年的,应该回家吧,可是家在哪里呢?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妈妈还在监狱里,所以,他没有家。
可还是要继续走的,他漫无目的,才发现转来转去的,这个城市的很多地方都出奇的相像。街头巷尾张灯结彩,随处可见聚集在一起放鞭炮的孩子,炮竹爆破的声音不绝于耳,大朵大朵的烟花,争相冲上天空,像是斗艳一样,让星星和月亮都相形见绌。
原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才各有各的不幸。
走着走着,竟就到了护城河边,他走下河道,紧挨着河沿的草丛里,有一条游野泳和非法垂钓的人踩出来的小路,他踏上了这条路,远离了岸边的人声鼎沸,把自己藏在被人遗忘的黑暗里。
他应该是遇到了一个很善良的人吧。
欧阳律师让他把那些经历都说出来,他起初是很排斥的,可是欧阳律师并不像广东的那些警察一样迫切地追问,他会等着,直到陈宇自己平复了恐惧的情绪,由他自己决定什么时候继续。
欧阳律师说,他讲述得越清楚,就对日后的辩护越有力,他就强迫自己去回忆所有的细枝末节,他的心里很难受,就又没出息地哭了。他没想到,欧阳律师也哭了。
欧阳律师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接过的时候不经意地抬了下头,就看到欧阳律师自己也在拿纸巾擦眼睛。他这么有威望的人,被别人看到哭鼻子,肯定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吧,陈宇看到他尴尬地别过了头,还假装干咳了几声。
这样看来,他的不幸,还是有人会相信的吧。
脚下的路很难走,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石头磕绊一下,近在咫尺的河床,在黑暗里默默地流淌,陈宇可以清楚地听见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块相互撞击的声音。
开庭要在春节以后了,他还要等,等着在大庭广众面前,述说那些不敢回想却永远也忘不掉的经历。他会被嘲笑,被鄙夷,甚至被冠以伤风败俗的罪名,他不会被同情,他是受害者的这一事实,会被人们无情地忽视。
如果忍受了这一切,能够换来公众的信任,也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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