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利用过他,可我从没想过害他。我把他养在家里,不让他过多接触外界,是为了让他依赖我对我言听计从,但也是为了保护他。就算他是一枚棋子,那也是我用最好的玉料倾注无数心血打磨出来的,用不用得上我都宝贝着。”周子骞拿起桌上的相框,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中稚气的笑颜,平静但也哀伤的坦述,“他的死,我确实有责任。我把二心藏的太深,护得他太紧,没教他怎么辨别善恶忠奸,遇到挫折该怎么应对。”周子骞放下相框,抬眸看向侄子,“有一点你说对了,云溪不是病死的。他是自杀,但他的死是你我乃至整个周家的罪孽。你没有资格为他讨公道,我也一样,因为我们都是凶手。”
这天晚上叔侄俩谈了很久,最初的剑拔弩张之后,房外再听不到青年的叱喝声。凌晨时分,青年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在灵前停留半晌,又心绪恍惚的朝后院去了。
周云阳对叔父所言难以置信,可强烈的痛楚却在胸膛下冲撞,要将骨头撞碎,把心脏碾成一团模糊的血肉般。
绽笑时眸若星子的少年在他自虐般的臆想里哭泣,他抱着瑟瑟发抖的自己,瘦弱的身体缩成一团,伤心而又迷惘的问着:“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相信你,在乎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周云阳心如刀绞,泪水模糊了视野,朦胧间他依稀看到了令他痛惜不及的人。同样的面容,眼里却没了在意与爱慕,只余一片理智的淡漠,他静静开口,字字诛心:“因为你的居心不良和‘我’的一时冲动,后院儿的荷花塘吃了宝宝,吐出了后来的周云溪。虽然错不全在你,可你终究有责任。我不问你后不后悔,有没有良心不安。我只能说,即使你心里的‘荷花塘’已经填平了,可填平它的东西里包含一条人命。”
现实离奇而残酷,不相信或是不敢信,宝宝都不会再回来了。那个会对他笑,会向他撒娇,会把心爱的藏品当掉只为给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迟了三年的生离死别犹如穿心利剑,周云阳抵住剧痛的胸口,慢慢跪倒在地,泪雨潸然。
天亮时周云阳被人发现昏倒在荷花塘边,浑身湿透,人发着高烧。
佣人急忙将人抬进房间,扒掉湿衣裤,再用被子裹紧,敷冰袋喂热汤,请医生来家中看诊。
不过是受了风寒而已,往常少有病痛的青年却像遭了什么大病,水米不进,高烧不退。周家嫡孙还未下葬,长孙也要跟着去了似的。
周子骞来后院看望侄子,烧的浑浑噩噩的青年从床上爬起来,抓着叔父的胳膊央求:“小叔,我懂了,我不闹了,求您告诉我他在哪。您放心,我们不碍您的事,不败坏周家名声,找到他我们就更名改姓,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现实太过残酷,追悔莫及的青年不知道如何接受,于是他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他的恋人没有死,只是因为身世暴露,不宜留在周家,被秘密送走了。
周子骞无法可怜侄子,他们都是凶手,手上沾着一个无辜孩子的血。如今的难过与懊悔是对他们的惩罚,余生还有多长,他们就要被良心谴责多久。
“你哪儿也不能去。”周子骞推开侄子的手,不容置喙的说,“办完丧事我就给你转学,你回原来的学校,边念书边实习。”
发着高烧的人像是没有听懂,愣愣道:“我听你安排你就告诉我他在哪吗?”
“云阳,别再胡思乱想了。”周子骞望着窗外满塘枯枝,不由得悲从中来。听说自杀的人不能往生,说不定那孩子还留在这里;也许去了没有欺骗和伤害的地方;又或许已经彻底消失了。
出殡这天高烧未退的周云阳坚持要去送葬,他一袭丧服,面如土灰,两眼木然的望着灵柩,怀里抱着一只陶罐。那是活人为逝者准备的行粮,黄泉路伶俜,带上一罐吃食,不做饿死鬼。
有人抓起一把纸钱,用力的扬向空中,一声高昂却也沉重的“起灵”随之而起。八名壮汉一齐施力,将灵柩担了起来,灵棚外响起嗡嗡嘤嘤的哭声。
眼见灵柩将要出门,周云阳只觉喉头一紧,浑身都没了力气。齐河紧忙将人搀住,周叔则眼疾手快的接下了青年脱手的陶罐。可众人还未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周云阳就猛地呕出一口鲜红。
周子骞怔了一瞬,从后面托住了侄子。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侄子对云溪的感情。
青年血染丧服,斑斑点点,雪地里的红梅一般。那是痛失所爱的痛,痛于骨髓,痛彻心扉,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怎知个中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又苏又雷又狗血,码完我自己都没眼看(つω-`)
第150章 因果业障
鹭岛是座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的城市,叶涛在离开周家之后到了这里。为了让叶涛安心休养,罗东几乎把自己的度假别墅改成了小型疗养院,为叶涛配备了医生、看护和保镖,另外自己也挪出时间在这里陪叶涛适应新环境。
满园幽静,草木盎然。罗东推着轮椅慢慢走着,轮椅上的人瘦弱苍白,像即将燃尽的草灰一般。
罗东总给叶涛灌输你一定会康复之类的正面情绪,话说的不容置疑,其实都是些宽慰之辞。叶涛强盛的生命力在三年前那场意外里折损了大半,剩余的那些又在这三年里陆续无度的消耗了许多,如今只剩下这余烬星火般的一点,将灭不灭,复燃也难。做为好友,罗东能做的只有小心而无奈的护着那点余烬,不让它遭受更多风吹雨淋。
“这房子是我买来养老的,你看这花儿、这树,再听听这不大不小的海浪声,有没有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意思?”罗东絮叨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于是伸手拍了下叶涛的肩膀,“嘿,跟你说话呢,又神游太虚了?”
“听着呢。”叶涛慢慢道,“上学的时候……你就说过……等上了年纪……你就去一个……这样的地方养老。”
“难为你还记得,要不是两年前来这边出差偶然见到这房子,我自己都忘了。”罗东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我到底把一见钟情的房子给你住了,你说句公道话,咱爷们儿的仗义值不值你小子以身相许?”
“我一个……只会花钱的病秧子,真要以身相许就……就把你坑了。你都仗义成这样了,我哪能……逮着你一个人坑?”叶涛玩笑回应,手指却无意识的捏紧了膝头的薄毯。拿自己形同废人的身体与将来说笑,他并没有言语间这般淡然,只不过不想好友为自己担心,所在装作不很在意,其实私下里连话都不想说。
“罗爷家大业大,有的是骡马,你敞开了坑,我当的起冤大头。”罗东嘴上说笑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则往栅栏那端的庭院暼了过去。
隔壁的房子早就卖出去了,不过房主不是本地人,在这里买房也不是为了定居,于是就托管给了中介公司。就在叶涛搬进来的隔天,中介领了客人来看房,两方一谈即拢,又隔了一天租客就搬进来了。
罗东膈应的不行,寻思着跟物业那边谈妥就把栅栏改了,罗爷筑它个三丈高墙,让周老二的“眼珠子”盯个够。
散步回来,叶涛被扶下轮椅,慢慢坐回床上,歇息之余再度提及:“你出来的日子……不短了,回去吧,这儿的人挺周到的……你别跟我在这儿耗着了。”
“什么叫跟你耗着?你真以为我专程来陪你啊?我还顺带度假呢。我今儿就有约会……”罗东叼着没有点燃的烟过干瘾,说着话朝叶涛挤了挤眼睛,一身与人前严重不符的痞气,“一特骚情的小尖孙请我去他家里吃‘大餐’,今晚我就不回来了。”
宝宝白了罗东一眼,心谤腹诽:你个为老不尊的老流氓!
稍晚罗东还真出门了,但不是和哪个小尖孙去风流,而是赶飞机回京。罗总家大业大,手底下一帮人指着他吃饭,他想休长假没那么容易。硬着腮帮子说不忙那是为了宽叶涛的心,怕他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拖累人。
晚饭过后,看护送来了和水和药,其中有一片安眠的。叶涛睡眠差,白天精神萎顿,晚上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又会发些乱七八糟的梦。有次他被噩梦魇住,半梦半醒的爬上了窗台。宝宝凄厉惊叫,推翻了床头的花瓶,众人循声冲进来时就见叶涛摇摇欲坠的坐在窗台上,腿脚悬在外面。人们又惊又急,叶涛却一脸木然,被什么迷了神志一般。直到被罗东一把扯进来,他才恍然清醒,还迷惑的问罗东出什么事了,事后又废了好些口舌跟好友解释他没想自杀。
罗东也觉得好友不是经不起事的人,可转念想想他那坎坷多舛的两世人生,罗东就不那么笃定了。再强韧的人承受力也是有限的,说到底叶涛只是个普通人,总拿他那身筋骨当不死金身碾轧,就算碎不成粉末人也废了。罗东之所以留在这里不走,就是怕他看似淡然处之实则心如槁木,稍不留神就形神俱灭了。
叶涛被罗东护的太紧,周子骞派去的耳目探不进那座严防死守的宅邸,虽然从鹭岛传回京城的消息一直接连未断,但只有人还在这里,没有被秘密转移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