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后也是好朋友吗?”
方裕宁刚问出口,便察觉这话太不“大人”了,他破涕为笑,不好意思起来。
“只要你觉得是,就永远都是。”
“什么意思?”方裕宁歪着脑袋。
祝远意味不明地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天色越来越暗,太阳在看不见的地方越沉越低,方裕宁找到脚边一颗石子,一路踢着它,“你说会回来看我,那是什么时候?”
祝远略一沉吟,“看情况吧。”
“就不能给我个准信?我好有个盼头。”方裕宁脚下使力,那颗小石子被他踢出老远。
“万一我失约了呢,岂不是让你失望?不如不告诉你,倒还能给你个惊喜。”
方裕宁转头看了祝远一眼,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呆头呆脑只会做他跟屁虫的小男孩儿了。
方裕宁想起什么,将口袋里白天随手买的中国结拿出来,“喏,你走得这么急,我连好好给你准备个送别礼物都来不及,这是我应节日气氛买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当留个纪念。”
祝远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突然笑道,“宁宁,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个什么结?”
“中国结啊。”
祝远摇头,“的确是中国结,但中国结的结式有上百种,你拿的这个是……”
“是什么?”方裕宁对这个没研究,一时来了兴趣。
“算了。”祝远突然收口。
“怎么了?”
“谢谢你这份礼物,我会好好珍藏的。”祝远认真道。
“你当然得好好珍藏了,以后就是移民到火星也不能丢!别说是个中国结了,我就算送个石头你,你也得好好收着,才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对不对?”
祝远嘴角慢慢地漾起笑意,这个笑缓慢却深刻,渐渐地晕染到了整个五官,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对,你送什么我都留着。”
方裕宁看见了他这个笑,然后又看到他低头看了看手表。
“要走了,对么?”
祝远抬头,“嗯。”
“记得多联系我。”方裕宁道。
“我会的。”
祝远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而后又闭上了。他看了方裕宁一阵,忽然再次张口,“宁宁……”
“嗯?”
祝远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有几分无奈意味,“还是算了。”
方裕宁也露出牙齿朝他笑,“你到底要说什么?”
“可能来不及说了。”
“很长?总不会说几句话的时间也没有。”
“不是因为这个,”祝远的目光飘忽了一下,“总之,的确来不及了。”
方裕宁睁着一双圆眼睛,莫名其妙地打量他。祝远拍了拍他的肩,“真的要走了,保重。”
“保重……”
方裕宁站在原地,看见祝远越走越远,看到他拦了一辆车,然后车也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街角。
方裕宁依旧站在铺满了落叶的林荫道上,夜色如墨,越来越冷,方裕宁朝手心里吹了口热气,将手放进口袋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往回走。
风声如潮,一阵阵地袭打过来,方裕宁隐约觉得大脑里也响起了风声,那是飞驰而过的过往时光。
他已经开始长大了,长大意味着告别,他想。
☆、 新年
方裕宁接到陆离电话,已是腊月三十那天。
时间有些久,久到他快忘记他在等这么一个电话了。
陆离的电话是晚上十一点多打过来的,那时叶姗请来的做饭阿姨给他做完年夜饭,又收拾了碗筷,离开许久了。
方裕宁没开家里灯,躺在沙发上摸着黑百无聊赖地换台,结果换哪都是春节联欢晚会。
电视里在演小品,方裕宁看了一阵,没看出笑点,一键关了电视,在沙发上躺成了“大”字,胳膊脚都垂下来。
房间里是暗沉沉的,外面的光通过玻璃透进来,也不太明朗。这个点还算安静,至少炮竹跟烟花还未开始绽放,只有远远传来的团年饭的庆贺声,像隔着一层飘渺的雾,只隐约听了个轮廓。
方裕宁在这不太真切的寂静里躺了一会儿,渐渐来了困意,可还未一头栽进黑暗里,手机便响了。
那一年用手机的高中生不太多,周围没什么朋友用,自然也就没人找他,联系功能几乎成了摆设,平时只用来玩一些打发时间的小游戏。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方裕宁拿到耳边,无精打采地“喂”了一声。
“是我。”
方裕宁大脑清醒了些,“陆离?”
“嗯。”那边沉稳的声线温柔地笑了一声,“怎么听声音懒洋洋的,在睡觉么,吵醒你了?”
“没有,”方裕宁撑了起来,“我怎么会睡这么早。”
“不好意思,回家到现在,我一直想打给你,但总没找着机会。”
“怎么现在找着机会啦?”
“一大家子人在大伯家吃年夜饭,我偷偷溜出来,在公共电话亭给你打的。”
“这也太难为你了。”方裕宁道。
“方裕宁……”陆离没来由地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我……”陆离那边顿了一下,“我实在是想你。”
方裕宁噗嗤笑了一声,“多想我?”
“想明天就开学,宁愿没有寒假。”
“你这话说得一点也没情调。”方裕宁与他说笑。
“那应该怎么说?你教教我?”
“我教你,那不就成我向你说了吗,别想骗我说情话,我说得够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离道,“我是真想学,想说出一些让你感到惊喜的话。”
“嗯……”方裕宁又躺下来,侧身而卧,手机压在耳朵下面。
“怎么……你生我气了?”
方裕宁觉得好笑,“好好的我生哪门子气啊。”
“我觉得你今天好像状态不太好,最近有不开心的事?”
“没有,我好着呢。”
“和家人一起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方裕宁也不多说,“你打电话前,我正看春晚呢。”
“你还爱看那个?”陆离笑道。
“我也不想看那个,可没别的东西看啊。”
陆离沉默一阵,后面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咽喉挤出来似的,“那个……方裕宁,你在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
“你是想我想不想你?”
“……嗯。”
“想啊,当然想。”
陆离握着听筒,站在街边笑出声来。
“我说,你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跑出来打这个电话,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当然不止,”陆离小声道,“我想听到你的声音,就好像……你离我很近。”
“我俩现在离得也不远,几百公里而已。”
“我指的你在我视线内。”
“快了,”方裕宁打了个哈欠,“还有其他事么,没有的话,我想先睡了。”
“别……”陆离道,“能不能等几分钟?”
“什么事?”方裕宁坐了起来,撑着身体,为了不让自己睡着。
“等会儿告诉你。”
“……”
陆离看了看表,还差几分钟。
他环顾四周,新桃旧符交接之时,大街上人和车都很少,不远地方已隐约听得到炮竹声。夜晚很冷,还起了风。寒风袭过来,从袖口领口钻进去,不过他心里流淌着一股暖流,这是他假期最温暖的时刻。
“好了吗?”方裕宁的声音已带着浓浓倦意。
陆离盯着手表,秒针一步一步转着圈,快要靠近“12”。
忽然,钟声响起,一簇簇的烟花在空中绽开。
“方裕宁,新年快乐。”陆离一字一句道。
“就为这个?”方裕宁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望。
“是……”陆离有些窘迫,他一直觉得这算得上是“浪漫”的祝福,但看方裕宁的反应,明显不以为然。或许该多说些话?
“祝你新的一年开开心心,健康成长。”
方裕宁在那边笑起来,“陆离,你这是中老年人祝福?”
“我是真心的……”
“好了,我知道,谢谢你。”方裕宁道,“陆离,也祝你新年快乐。我实在太困,要睡了。”
“好,晚……”
陆离还未说完,便听到了电话里的忙音。
陆离许久方才把听筒放回去,手一直放在外面,冻得有些发僵,他揉了揉,将双手插到外衣口袋里。
Z市实在是比Y市繁华太多,然而于陆离来说,却全然不如此。他的过往人生,似乎都蜷缩在一个模具里,与外面的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别人无法靠近他,他也无法触碰其他人。
然而去了Y市后,那层透明膜开始融化了,他知道,不是因为Y市的关系,而是因为方裕宁。
是方裕宁毫无预兆地踏进他孤绝的领土内,将他拉拽了出来,而后牵着他,指引他,带着他一步步靠近他曾经未曾涉足的每一寸土地。
陆离订好了票,三天后飞回了Y市。
两地纬度无甚差别,Y市也是一股不透彻的阴冷,冻得人牙关发抖,却也不肯痛痛快快地下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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