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覆下,周围一切先是变得模糊,而后又以剪影的形式清晰起来,关唯胸口的火苗燃到脑子里,汹涌热烈。
干脆就这么告别吧,这段无法言说的感情。包括和何景阳之间的一切。
从此以后,何景阳于他关唯而言,和周义、马立文是一样一样的同学,甚至不及赵炳才。
只是一想到那个名字啊,万丈雄心就都萎顿成灰。
如果他和何景阳的情谊就此结束,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你说我要是提出来和他换宿舍,你是不是挺开心?让他挨着你睡这儿?”
何景阳当时的表情十分复杂,尴尬、内疚,还有难过,关唯瞬间顿悟了何谓“痛快”——便是快感如履带般碾过胸口,伴随着巨大的钝痛。
何景阳不可能做怂恿别人来赶自己走这种事情,这个他心知肚明;王亚辉的无礼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这个他也并不在意。
他说出那样的话,就是要让何景阳难堪之后心生愧疚,甚至可能会主动示好,和自己再度亲近。
何景阳的疏离与冷落,是为了让他尽早放弃这份感情,那他怄气别扭又为的是什么?非要一个回应?太不讲理;仗着认定何景阳会对自己有所包容而撒娇耍赖?又太荒唐。
球场上的事,足以说明何景阳在意他们之间的情份。否则即使是受黄晋和朱保平之托,也完全可以抽身而退,置之不理,又何必被动地陪着承受,甚至不惜让自己受到伤害?
如果我继续折腾下去,何景阳会躲回束水镇吗?我总不能追着去吧——这个念头一出现,关唯被情感冲击的浑浑噩噩的头脑瞬间就是一个激灵,前所未有的清醒。
一直以来,他只想着“无非就是偷偷喜欢一个同学——虽然是个男的,碍着别人什么事了?”认为自己没错,却没有考虑过去掉“偷偷”二字,何景阳会陷入什么境地。
关唯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任性,万一何景阳退无可退,也想到这一点,加之本来就有过回束水镇的想法,那就完全有可能马上付诸实践。
而在青中的前途和在束水镇高中的前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太难看了啊!”刚刚还觉得自己象个爷们儿的关唯,从这燃得茫然而无望的熊熊烈焰中,看到了一段时间以来的自私与幼稚,不觉心惊。也看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好似一个不折不扣的怨妇,后知后觉地臊红了脸。
喜欢他,毋庸置疑——放弃喜欢他,只怕做不到——别再给他压力,努力做到——仍象从前一样相处,自己默默喜欢,这样最好。
初春的风很有些力道,关唯直接从食堂过来,只在毛衣外面穿了件薄棉服,此时也感觉到了寒意袭人。
他捋清了脑子里的一团毛线,只想快点儿见到何景阳,和他说一句“对不起”,十分真挚地。
只要能每天都看到他好好地在眼前呆着,别的都不要了。
第32章 失而复得
何景阳本就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听到赵炳才的喊叫,抬头就看到浑身是土一只眼上全是血的关唯站在门口。身体里的血轰隆隆跑过,从心脏发散到四肢和头顶,最终不知都去了哪里,整个人都凉了。
赵炳才吓得连哭带叫,“关唯你眼睛怎么啦!李杰!李杰你快醒醒啊!”
李杰本来没睡着,只不过也是换了一种容易进入思考状态的形式。听着赵炳才这哭喊声,倒象是关唯背着另一个昏迷不醒的自己进了门,实在闹心。不过掀开被子一看也吓一跳。
关唯奇怪他们怎么吓成这个样子,急忙摆手说“没那么严重”,这才看到手上掉了一块皮,血糊拉擦的。想来是摔倒时撑了一把给蹭破的。
手掌上掉了一块皮的地方,火烧火燎钻心的疼。自己一直用手捂着眼睛,想必是沾上血让他们误会了,关唯赶快澄清:“眼睛没事,没事。”
“怎么样?能看着不?”李杰看他神智清醒不象胡言乱语,也冷静了下来,拽到灯下仔细端详半天终于放心了,“破了一点儿外皮,都是蹭上去的血,给块热毛巾先擦擦。”
“衣服也破了……跟人打架了吗?还伤着哪儿啦?”看到关唯没有瞎的可能,赵炳才不哭了,乍着两只手,又不知道哪儿敢碰哪儿不敢碰,急得乱转。
何景阳呆坐着,看人们来来回回倒水递毛巾,吵吵了半天终于安静下来,李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谁干的?为什么?”
“不认识,没说为什么。”关唯低着头,怕李杰看出什么来。
赵武一听嚷了起来:“看清楚长什么样儿了么?明天告到学校去,挨个班找出他们来,不能白打!”
关唯赶紧说算了,我也还手了,这是打架不是挨打,再说人家是校外的,说出去对我也没好处。
赵炳才忽然插一句:“是食堂找你的那个人吗?他不是穿校服的吗?怎么是校外的?”
“不是,那人就是个传话的,和我说有人在小树林等,我本来就打算去弄清楚他们有什么事,结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打起来了。”
“不是说是找我的么?”何景阳总算能插上话了,紧张地盯着关唯,一张脸绷得庄严肃穆,关唯有些想笑。
“应该不是。可能就是想确定你不在,才乘机找我的。”关唯用这一路上想出来的借口,避开了和何景阳直接相关的字眼。
李杰给关唯擦脸,不知碰了哪儿,关唯疼得“咝”了一声,何景阳闻声凑过去要看,被李杰粗鲁地撞开。
关唯瞟一眼何景阳,低低地说:“我也没什么大事。他俩看我瘦,只有一个人动了手。”
“两个人呢?!这还要挑何景阳不在的时候?简直欺人太甚!要是何景阳在……”赵武正说着,被赵文拍了一巴掌。
“反正关唯肯定不会让人打成这样儿。”赵炳才经赵武一提醒,有点儿想埋怨何景阳怎么没和关唯在一起,又觉得怨不着的委屈,毕竟人家就是要找关唯。
如果我去了,是打算拉着他掉头就跑的——何景阳心想。
这么多天以来,他费力和关唯之间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仿佛是一根弹力极强的橡皮筋,偏偏其中一个人现在松了手,“啪”地一声弹回来,打在他的脸上和心上。
每天精致整洁得跟个瓷人儿似的关唯,忽然成了这般模样,何景阳一口气顶到喉咙里,拼了命地要往上蹿,如果不是他一再强忍,只怕要哭出声来。
李杰低头研究关唯手上那块伤口,仔细擦拭出来之后觉得还是得稍微处理一下,想了想回头叫赵炳才:“你俩去找老徐,我记得他那儿应该有纱布碘酒,先处理一下,明天上午校医来了再去上药。”
赵炳才还没表态,何景阳就沉默着站了起来。李杰这次没推他,只是颇有深意地盯了一眼。
何景阳这段时间送给关唯的冷遇,他都看在眼里,这俩人腻腻歪歪的破事儿他多少有些感觉,但现在,实在懒得操这份心了。尤其是被老徐骂了还骂哭了的八卦,在他从老徐办公室出来到宿舍的路上,被不下十个人问候过之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没脸端着一副人生导师的尊严去指点别人。
今天反正已经够乱套的了,乱它娘的去吧。
何景阳从关唯箱子里翻出一件干净外套来让他换上。看到他头发上沾着的草屑土灰,犹豫了一下,伸手捋了几把。
关唯看出他要一起去的意思,乖乖低头,任他拨拉着。
换下那件薄棉服,看了看被扯得脱线的袖子,有点儿心疼,这可是过年的新棉服啊!也不能让小舅带回家去,妈妈肯定要担心。
何景阳接过衣服放进自己箱子里,打算周末回家洗了让妈妈给缝好再带过来。
关唯这个傻冒儿,不管人家找你什么事儿,你就不能屈尊纡贵求个饶避开吗?好汉还不吃眼前亏,何况你这身板甚至当不起一个“汉”字——俩人一前一后往外走,何景阳默默腹诽,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被砍一刀那天体验过的恐惧惊慌,心情复杂,走了很远才问:“吓坏了吧?”
“还好。”关唯脚下一顿,却没有停下来,还是慢慢往前走。
瘦瘦小小一个人走在前面,孤伶伶的形单影只,而且还一瘸一拐,何景阳莫名心疼——想把这个孩子抱起来揣在怀里,藏得好好的,变成自己的。
这样就不会有人再管他喜欢谁,不会有人管他在哪儿上学,更不会有人把他干净漂亮的脸弄得跟只小花猫似的,还撕破他的衣服,黑漆漆的夜里,让他一个人害怕。
“关唯——”何景阳追上去,堵在他前面。
关唯有些紧张。如果他说,我知道这事儿和我有关,以后你不用你管我的事,我该怎么回呢?关唯想,“我喜欢你,虽然这喜欢与你无关”——这么诗意的话和这么无趣的人说出来,倒真是有点儿暴殄天物。算了,换一句吧。
“对不起啊何景阳,我以后不会那样了。”关唯笑着说,他要把何景阳可能说的话堵回去,永远都不要听到。
何景阳一愣,“什么对不起?”
“就是……这段时间,给你带来的麻烦和困扰,很为难吧?你……还能不能和我做朋友,就象以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