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该问问为什么,可关唯既不说,他也就不想问。年终岁末,谁没有一点儿不足为外人道,自己却心痛难捱的情绪呢?
就拿他自己来说,别人丑或者烦碍他什么事?他的难过和失落,描述都描述不出来。
只是这样的关唯背在身上,着实有些沉重。他几次三番想转过身去把人搂在怀里,就象小时候他不开心了,师兄们懒得问或者觉得没必要非问个缘由,就会把他抱在怀里哄一哄,即兴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哪怕只是轻轻地拍拍背,也是好的。
但又想着这样的行为对关唯做出来未免轻薄,一忍再忍,终是没有行动。
其实即便何景阳问,关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忽然特别乏累,就顺其自然地想趴一趴。闻着何景阳衣服上淡淡的烟味儿,脖子上若有若无的皂香,隔着衣服传过来的暖意,甚至还有一点点的酒味儿,以及一个毫不介意完全敞开了任他伏着不动,□□沉默的后背,心底忽然生出莫名的巨大的委屈。
籍着何景阳身上的那点酒味儿,关唯听凭自己心底泛起的情绪放肆荡漾,不想去压制。
那些眼泪,仿佛只是关在他心里最深处的另外一个人,在年终岁尾献上的一场不甘寂寞的即兴表演。
曲终谢幕,各过各的元旦,各走各的路。
人们陆续回来时,看到的是条桌上摆满了小吃,每个人杯子里倒好了豆奶粉,只等着倒一杯开水就能冲出满腔热忱。
何景阳和关唯面对面坐着,你给我递颗糖我给你剥颗花生,一团和气兄友弟恭,如果再穿上两件绣着年年有余的红肚兜,都可以上年画了。
李杰回来晚,带了份礼物——他拿了八张贺卡去找老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老徐给每人写了句元旦祝福,而且还是清秀端正的毛笔小楷。
块儿八毛的贺卡忽然就有了艺术品的气质,众人纷纷惊艳。
李杰站定,喝了一大杯已经快凉了的豆奶,清清嗓子,用他不知迷倒多少同学的播音腔逐张诵读——“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有谁在阴影内也曾奏起琴声,他才能以感应传送无穷的赞美”“人若愿意的话,何不以悠悠之生,立一技之长,而贞静自守”……
众人听了一头雾水,感觉这些似懂非懂的话里,蕴藏了无限深意,简直如李杰收到的那句所言——“不要寻求答案,你找不到的,因为你还无法与之共存。”
何景阳盯着自己那句“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陷入深深的沉思,觉得只要角度得当,这句话可以完美破除此前他心中的一切魔障。
“快别瞎琢磨了,这不是老徐对你们的个人评价,他就顺手拿了本诗集,随机摘了几句,主要为了显摆他的毛笔字儿。”李杰看着众人郑重其事地纷纷互相诠释解读彼此收到的那一句,越来越端庄肃穆,非常不利于元旦胡吃海喝瞎快乐的气氛,赶快招呼大家顽耍起来,别辜负了大好的睡前时光。
第15章 带你回家
考前冲刺紧张得要命,真正到了考试那几天,反倒很平常地就度过了。
考完试还要至少留校一周,一是等成绩出来,二是假期加强班据说全年级已经有二十多个人报了名,也要开课,一直持续到小年头一天。
“腊月二十三,打发爷爷上了天;腊月二十四,擦抹打扫四件事……”民谣里的“爷爷”是灶王爷,过了小年各家都要大扫除,这帮风华正茂的少年们都是家里的好劳力,放假回家正好赶上打扫卫生。
关唯回家不用打扫卫生,只纠结着要不要报加强班,一方面几个月没见爹妈,恨不得马上能回去;另一方面又觉得加强班就是为他们这种差学生准备的,不应该无视。
何景阳出了个主意,说你在心里预设一个名次,如果这次考试在名次之内就回家,反之就上课。
关唯没好意思说自己预设的名次是班里倒数第十开外,宿舍倒数第一。
一周后开班会,老徐找了个人上去念名次。全班38个人,关唯不单不是班里倒数,也不是大通铺里的倒数。他不知道这个名次的含金量,但从老徐专门投过来带着肯定和赞许意味的眼光,明白了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下课后和赵炳才并排出来,关唯心情好得不得了,简直想抱着赵炳才亲一口才能表达对他的谢意。
但赵炳才正着急要叫李杰和他去城里买年货,当天还打算赶回家,只顾着念叨要买些什么。
关唯憋着满心欢喜,一抬头看见前面昂首阔步的何景阳,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快跑几步一下蹿到何景阳背上去,俩腿攀到他腰间,手也环上了脖子,凑在何景阳耳朵边低低地吼:“11!你听见没?是11!不是倒数!”
何景阳被热情奔放的关唯吓了一跳,自然要全力配合,俩手揽住关唯盘在自己腰间的腿,大踏步跑了起来。留下赵炳才风中凌乱。
俩人一路奔回宿舍,关唯笑得喘不过气,被何景阳扔到床上,还在傻乐。
赵文赵武考得不理想,正商量着要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还是老老实实上加强班,被俩人这阵仗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说:“八戒,这是……今天娶媳妇儿啊?”
何景阳立刻很上路的诞着脸凑上去,“翠莲儿啊,不如今天,就从了俺老猪吧……”一边“哼哼噜噜”地学猪叫,一只手顺着关唯的腰抚了上去,还感叹了一句“真细哎!”
关唯被圈在身下,姿势过于暧昧亲昵,赵氏双雄又跟着起哄,赶快红着脸推开他,一溜烟跑了出去。
关妈早就问上放假的具体时间了,但关唯不确定要不要上补习课,一直定不下来。
他跑去门房给家里打电话,说今天就能回家。关妈一听反而有些担心。何伟不巧出差去了,儿子第一次坐长途车,这样那样告了一堆,最后干脆说让关唯等着自己来接。
毕竟还是亲妈,破天荒头一回没有接起电话来问成绩,而是担心他的安危——关唯心下甚慰,但又觉得用不着,他经常听李杰何景阳他们说去省城如何如何,人家也没家长接送啊,多问人就行了。
关妈说不过关唯也不肯讲道理了,就只说让他一定等着,明天何伟去接。
关唯听了又急又恼,也不能在门房和妈妈争执,身后等着打电话的人排长队呢,只好先应了下来。
吃过午饭回了宿舍,满眼狼籍。
何景阳要联系老乡一起回镇上,皱着眉头听关唯抱怨了半天,收拾好铺盖就风风火火走了。
马立才抽走床单被罩带回家洗,又懒得叠被子,赵文赵武卷起铺盖露出光秃秃的床板,周义从教室搬回一大摞书本,本来摇摇欲坠地摆在他们那小炕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塌下来,全摞到何景阳铺上一——看着大通铺上倒象遭了贼一般的乱劲儿,关唯极度郁闷。
算了,别穷讲究了。他怏怏地把地上收拾一番,好清出个落脚的空地儿来,然后靠着被垛想着黄晋他们早放假了,肯定又愉快地一起玩儿上了,说不准还能聚在谁家趁大人不在干点儿什么勾当,又预设了一下晚上宿舍就剩自己的孤单悲苦,想着想着睡了过去。
直到宿舍门被人“嗵”地一声踹开,才把他惊醒。
“哎?这还有一个呐?你不回家么?”进来的是赵炳才,手里拎着个大包,腾不出手来关门,又“嗵”地一脚把门喘上,但还是夹带进一股嗖嗖的寒意来。
“明天再回,我妈非让我舅来接,不放心我自己回。”关唯被冷风一激,也不睡了,坐起来看着赵炳才不知从哪翻出一个大大的双肩背包,把手里的东西跟逃荒似的往包里填。
“带这么多,你不累啊?”
“过年么,我爹回不来,我妈身体不好,今年就靠这一大包了。”赵炳才头也不抬继续努力着,关唯跳下地来搭把手。
赵炳才家爸爸昨天打了个长途电话到传达室,说没买上票回不来了。家里就老妈和一个小妹妹,还真是指望不上。
看着赵炳才家的“年货”,想着人家一回家就有妈和妹妹笑脸儿相迎,关唯觉得鼻子酸酸的,他也想家了,“我妈真是的,非今天不让我回,等我舅来接上再回去,就明天晚上了。”
“没事儿!”赵炳才好不容易拾掇完东西,坐下来喘口气儿,端起一缸子水猛灌了两大口,又说到:“我这就走呀,不过老何今天应该也不回呢,我在外面碰着他了。你俩就个伴儿。”
关唯本来以为只剩自己了,听说何景阳也不回,心里一下就安定下来。
话音刚落,李杰和何景阳相跟着进来了。
“睡醒啦?”何景阳喜气洋洋地弹了弹关唯的崩镂头儿:“我师兄明天去云州等配件,我上午陪你回家,下午和他回我家。对了,我把你家电话告他啦。”
李杰笑着问:“何景阳,你该不会是非要让你爸把他徒弟‘正好’派出去吧?”
“这就是年底最后一趟了,再去得过了十五。我也怕日子对不上,所以先打电话问好才告关唯的。”何景阳解释完了又觉得奇怪:“不过杰哥,你为啥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