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阳和关唯是前后座,关唯拧着身子和他说话,这一推,桌子边儿正好磕在胳膊上,疼得脸都白了,险些没掉下泪来。
关唯是个脸皮薄的,平常在班里第一和赵炳才最好,第二就是何景阳。忽然被他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吼,觉得丢人到不行,脸上的笑意却还来不及敛去。
另外几个同学一看挺尴尬,也都散开了。
关唯呆坐了一会儿,思前想后,学生会男生那句“你虽然是关系户”本已让他如鲠在喉,再加上何景阳这句话“反正你和我们不一样”推波助澜,心里翻江倒海。
原来毫不相干的人都知道我是凭关系进来的啊。所以对于他们轻而易举的题,我要拼命琢磨一个晚自习仍不得其解;他们已经在做另外一套题了,我却还没改完旧试卷……虽然李杰之前劝过不用在意这个,但说到底,我还是和他们不一样啊。
没人在意你从哪来,也不会有人在意你往哪去。
关唯越想越心灰,本来是对何景阳的一腔怨气,不知何时变成了对自己的怒气——一个连自己的学习都搞不好的人,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别人的事情?
赵清会不会注意何景阳和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替何景阳瞎操心吗?
郁闷烦躁又没处可化解,坐到教室里快没人了,关唯才收拾东西背起书包拖沓着往外走。
从教室到大通铺,要先路过男生宿舍区、老师办公区、食堂,平时觉得好长的路,今天怎么一下就到了?
关唯远远地看一眼宿舍,窗帘还没拉上,橙黄色的灯光下,几个人影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笑闹着,可他一点儿也不想进去。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虽然是关系户”——这两句话在他心里来回排着队打滚儿,心里难受,想去门房给妈妈打个电话,可不知该说什么。
“妈,我不想呆了,我跟不上”——这可不是他关唯能说出来的话。
来到青中两个月了,习惯了大通铺喧嚣热闹的关唯,这时终于意识到,有些情绪注定无法与人共享,他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儿。
何景阳推完桌子出了教室就往高三部去了,他要找赵清说几句话。
赵清抱着一摞书被他挡在路上,冷着脸听了半天,才明白何景阳不是犯傻来表白,而是要问她去年竞聘学生会有没有被人欺负。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她干脆利落地问。
何景阳脸一红,愣了。
“再说,你做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们是小地方出来的事实,还是把心思放在竞聘上吧,这个过程中能听到不同的人说各自的规划构想,很长见识,试过就知道了。”
“我没机会试了,我把人给惹下了……不是,我主要就是听见他们说你不好,心里不痛快。”
“他说得没错,我以前是只知道死学,竞聘书写得跟学习计划一样,特别幼稚。”赵清回想起旧事,遗憾地摇摇头,“可惜现在没时间了,不过将来机会多的是,只要咱们努力。”她拍拍手中的一摞书。
“那你不生他们的气吗?”
“不啊,我没那个时间。”赵清一边说一边侧身给往来的人让路。
何景阳身高腿长,站哪儿都特别显眼。
有个姑娘路过,挽着赵清的胳膊好奇地看一眼何景阳,问:“你老乡?干嘛?”
“没事儿。”赵清冲何景阳挥挥手,顺势和姑娘相跟上走了。
虽然赵清并没有给何景阳什么笑脸,但他还是很开心,至少说了好几句话。而且听了这几句话,似乎心里真得没那么生气了。
人家说得对啊,他何景阳就是没素质,一说就恼。关唯都比他强,至少说出了“重要的是过程”这种话,这和赵清说的不就是一个意思么——想到关唯,何景阳忽然想起自己走之前推了一下桌子,力气还挺大,似乎是撞到他了,得回去道个歉。
何景阳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愉快地晃回宿舍,没见着关唯。
问赵炳才,赵炳才没上自习,被老师扣在教研室做教具,完事直接回的宿舍。
何景阳想起关唯错得一片狼籍的物理试卷,猜这小子是在教室,可赵文跑出去遥望教学区,回来报告说一片漆黑,熄灯了。
“会不会到宿舍区找人讲题去了?”周义猜测。
“你以为他是你啊?不可能,他又跟人不惯。”何景阳的好心情没了,他打算去小卖部找找看。
第9章 谁更幼稚
正商议着,一晚上没露面的李杰进来了,一身酒气。几个人都吓一大跳,何景阳按着李杰的肩膀问,“你喝酒啦?”抽烟喝酒是校规第三大忌,李杰竟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回来。周义赶快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幸亏大通铺这面偏僻,应该没被人看到。
“喝啦。”李杰眼神涣散,却还是十分努力地盯了何景阳一会儿,有条不紊地说:“关唯在后山哭。吵着我了,我就回来了。”说完就趴到铺上不动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信息量太大。
脑补一下“李杰和关唯在后山喝酒喝到关唯哭了李杰自己回来了”——简直是乱七八糟,恐怕得是关唯的文笔才能圆成个完整的故事。
何景阳觉得不对,应该是李杰自己去喝酒了,因为他晚自习没上;关唯是下了自习才出去的,在后山哭是另外一条线索。
好不容易等几个人分析完了,赵炳才急着问:“那他为啥哭呀?”
福尔摩斯们面面相觑,答不上来。何景阳隐约觉着和自己有关系,但拿不准有什么关系,所以没敢接话,拿了把手电出去了。
赵炳才想跟着,又怕李杰给吐到床上,纠结了半天还是留下了。
青中人管后山小空地这一大片统称为“小树林”。
大通铺的人把这个地盘据为已有之后,几个人各自划分了势力范围,晨读不想去教室也不想在宿舍呆着,就会来这儿,各人甚至还弄了专座。
关唯一路走过来,摸黑坐到自己那块石头上,虽然走了那么远的一截路,心里却还是从头到尾循环播放着今天的这件事。
相识以来,何景阳展示给他的一面,就是从一开始的热情、友好,到后来的关心体贴。而他赋予何景阳的默认属性,则是朋友,甚至在核桃事件之后,升级成了有几分象黄晋和刘泉似的好朋友。
今天猝不及防忽然遭受的这种委屈,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是否一厢情愿,同时更加想念云州,想念云州的人们。
怎么人和人之间的友好相处,还会忽然变了样吗?黄晋刘泉朱保平可是处了十六年都没变过啊,虽然刘泉和朱保平也打过闹过生分过,但对着关唯,他们可是连句狠话都没说过。
这算是“让人欺负”了吗?他不知道,但越想越气,鼻子一酸,终于没忍住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就觉着身后好象有什么东西慢慢凑了过来,有热气儿,还有呼吸声——关唯吓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转身一看,是李杰。
关唯顾不上哭了,李杰样子不太对劲,眼神儿直直地盯着他,走路膝盖也不打弯,跟个僵尸似的。
关唯轻轻叫一声“李杰”,他也不理,往关唯手里塞了个东西,转身走了。关唯定晴一看,是个快喝光了的酒瓶子,还有点底儿。
李杰个头虽高却偏瘦,穿什么衣服都显得松松垮垮,再加上这时脚步虚浮,不象一个人在走路,倒象一坨没主的衣服忽然找了个勉强立得起来的躯壳,全凭一腔意志往前飘,越发显得单薄凄凉。
在关唯心里,李杰是大通铺最善于交际的人。和周义马立文不同,那俩就是爱往宿舍区跑,闲了带回点儿八卦。李杰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站着走着都有人和他打招呼。到食堂吃饭,只要李杰跟他们坐一起,不一会儿准有别的班或者别的年级的人过来找他,聊着这样那样的新鲜事儿,嘈杂热闹。
这样一个身边永远不缺朋友的人,即便喝酒,怎么也是一桌子人呼三喝四的喝法,却没想到是月黑风高夜,一个人抱着一瓶酒找个没人的地方的喝法。
看来,有心事的不止他关唯一个呢。
能让一向八风不动的李杰借酒浇愁的,会是什么事呢?
关唯忘了哭,搜肠刮肚半天,想不起来身边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反倒觉得自己那点儿小难受索然无味:不过是一套物理题和一句不好听的话,这就想让他关唯认怂?笑话!或者,借酒浇愁,才是更男人的解决办法吧?
可他把酒瓶子凑到鼻子下边闻了闻,只觉得刺鼻辛辣,下不了口。男人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他想了想,还是趁早回去把物理试卷改好,先努力当个好学生吧。
把酒瓶子藏好往回走,就碰上了何景阳。
何景阳手电照到关唯脸上,看到一双红肿的眼。关唯下意识伸手去挡,何景阳赶快关了手电。
俩人面对面摸黑站了一会儿,何景阳也不知道关唯是不是生他的气,小心翼翼地问:“回吗?”
“嗯。”关唯发出一声软软的鼻音,何景阳没来由的心一颤。
他侧身站着打开手电,让关唯走到前面,亦步亦趋地跟上,“物理题弄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