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别管我了成不?”苏士林坐在桌边哭丧着脸揉手心。
大房太太拿着戒尺气得说不出话。
“先生,先生救我!”苏士林眼尖,一瞧见杨羽就蹦了起来,“快与我母亲说说,别让她禁足我。”
杨羽嘴角挂了一点笑,并不说话。
大房太太扯着苏士林的手腕狠狠地打了一下:“我教训自己的孩子,与外人何干?”
“哎呦!”苏士林疼得直皱眉,“先生,先生你快……哎呦!”
杨羽双手抄在口袋里瞧了会儿,见大房太太正在气头上,就慢条斯理地开口劝:“夫人,其实苏少爷就是想去北平……”
“混账!”杨羽不提北平还好,一提,大房太太立刻气得浑身发抖,“早就让你断了这个心思,你偏不听,若是让你爹听见了,怕是要去跪几天的祠堂!”
“先生说得没错,我就是想去北平!”苏士林被打出了反骨,愣是梗着脖子叫唤。
“苏少爷,老爷刚醒。”杨羽走到苏士林身旁悄声提醒。
他这话一来是提醒苏士林能不闹就别闹了,二来是告诉大房太太点到为止,真被苏一洪听见,就不是戒尺打手心这么简单了。
果然杨羽的话一出口,他们母子二人都熄了火,板着脸坐在桌边吃早茶,下人们见屋里没了争吵的声音都一股脑涌了进来,上茶的上茶,递帕子的递帕子,只有杨羽闲闲地站在一旁,见四下无事便往门外走。
苏士林喝着一碗滚烫的红枣茶,瞥见杨羽的身影,二话不说就蹦了起来。
“坐下!”大房太太却冷哼了一声。
苏士林不情不愿地坐下了,杨羽回头对他笑笑:“我去米铺看看,老爷前几日吩咐下去的事儿不知道办妥没有。”
“听见没?”大房太太把茶碗往桌上狠狠一摔,“人家杨先生帮家里做了多少事,你跟着学了五六年,怎么还是这幅不成器的德行?”
“苏少爷还小。”杨羽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苏公馆的早晨才刚刚开始,下人们却醒了不知多久,每个人都被一屋子的太太呼来喝去,怕是要到晌午打牌时才能歇上一时半会儿,杨羽在苏家呆了六年,早已看惯,走到门口上了一辆小轿,往城里最大的米铺去了。
第4章
苏家之所以能在雁城屹立多年不倒,多半得益于米铺。
民以食为天,雁城的老百姓就算再看不惯苏一洪作威作福的架势,为了活命也得在苏家的米铺买米。
杨羽在小轿上闭目养神,被秋风呛得时不时咳嗽一声,这轿子的帘子是加过羊毛垫的,可耐不住风大,杨羽透过帘子的缝隙往外看,就见前路人影幢幢,原是有辆车堵在了路中间。
能在雁城横冲直撞的,除了苏一洪,大概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乔何了。
杨羽的嘴角不由自主浮现了一丝笑意,他掀开帘子让轿夫把自己放在了路边,然后双手抄在袖笼里与一群赶集的商人站在一块儿。他这一身新式的打扮着实扎眼,就算站在人群后,乔何的车还是稳稳地停在了路边。
乔何没自己开车,而是坐在后排摇下了车窗,他手里夹着一根刚点燃的烟,微弱的火星在指尖跳跃。
“乔爷。”杨羽行了一礼,“别来无恙。”
“杨先生啊……”乔何把烟扔了出来,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您这是要去哪儿?”
杨羽捂着嘴轻咳:“办些私事。”
“雁城就这么大,哪儿能有私事?”乔何把半个胳膊架在车窗边,“先生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乔爷,这怕是不妥……”
“德叔,请杨先生上车。”乔何却一口打断他,继而把窗户摇上了。
驾驶座上立刻下来个胡子拉碴的军人,拎着杨羽的手臂微微用力,直接把他提到了车门边:“得罪了。”
杨羽眼前一暗,跌进了车厢。
“哥!”乔何伸手把他抱了个满怀,“你这是要去哪儿?”
“松手。”杨羽蹙眉扒开乔何的手,“别被人看见。”
“看不见。”乔何却固执地把他拉回怀里,“早开出那条街了。”
杨羽闻言冷笑道:“你以为我没长眼睛吗?”
乔何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却又握住了杨羽的手指:“哥,你能不能多穿点?”
“我不冷。”杨羽扭头盯着车窗外,直到景色逐渐冷清神情才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乔何的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冷哼着脱下身上的外衣罩在他哥身上,杨羽挑眉把衣服拎了起来,乔何见状,立刻把他搂在怀里,硬是裹住了。
“乔何?”杨羽的声音里有了窘迫的尾音。
“哥,我们六年没见了。”乔何还是这句话,可这句话对杨羽管用。
“罢了罢了,到米铺把我放下。”杨羽把下巴搁在了乔何的肩头,疲惫地叹息,“你今日这么一闹,是个什么意思?”
“我想和苏一洪那个老贼见一面。”乔何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了杨羽的腰,见他并未抗拒才放下心来,“哥,苏家出事了吗?”
杨羽趴在乔何怀里把早晨的事情粗略地解释了一遍,乔何倒未担心苏一洪的怀疑,反而轻笑着说杨羽的心眼忒黑:“你若不提北平,苏家的小少爷也不必挨那一顿戒尺。”
“我不提,他今日定要跟来,”杨羽揉了揉眉心,“我见你就不方便了。”
乔何的眼底弥漫起笑意,似是很满意杨羽的选择。
“可胡二麻今早肯定在苏一洪心里留下了疑影,你下次在外人面前别对我太好。”杨羽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见米铺就在街角,便从乔何怀里爬了出来,迟疑了半晌,还是轻声嘱咐,“少抽点烟。”
“都听哥哥的。”乔何应得极快,仿佛只是在应付,可当杨羽转头去望乔何时,却撞进双专注的眸子。
车停在了米铺门口,杨羽想要打开车门时,乔何忽然把他反抱在怀里:“哥,等等再下车。”
“胡闹什么?”杨羽窘迫地挣了一下。
“哥,我若是轻易放过你,这事儿传到苏一洪耳朵里定会让他怀疑,倒不如真真假假演一出为难你的戏码,反而不叫人起疑心。”
乔何说得真切,杨羽不好反驳,只是这个姿势他不甚习惯,但念及身后是自己的亲弟弟,杨羽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便也只得任由乔何抱着。
“哥,你来米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乔何像是发现了他的难堪,主动转移了话题,“苏一洪让你办事儿来了?”
“算,也不算。”杨羽一动不动地坐在乔何腿上,望着街角的商铺恨恨道,“这些日子打仗,地里收成不好,老百姓手里没钱,本就过得紧紧巴巴,苏一洪却想发战争财,千方百计盼着提高米价。”
“没良心的东西。”乔何低低地咒骂了一句,“王八羔子。”
“混账,这浑话你不许说!”杨羽却忽然坐直了身子,“在别人面前装装样子也就罢了,当着我的面你也敢这么骂?”
乔何自知理亏,乖乖地认错:“哥,我再也不在你面前骂人了。”
杨羽还没接话,德叔却笑了起来:“咱乔爷这个脾气,也就大少爷能管得了。”
杨羽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德叔。”继而转身瞪了一眼乔何,“德叔,这六年你怎么不好好管管乔何?”
德叔摸着下巴摇头:“二少爷吃了不少苦。”
“哥,你听,德叔都说我不容易。”乔何立刻把他哥拉回来,“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杨羽心知乔何过得艰辛,也不想真的责备,就顺着乔何的话往下说:“我哪儿舍得怪你?”
他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奈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乔何嘴角的笑意拦也拦不住,只道:“我知道哥哥是为我好。”
“倒是比六年前听话多了。”杨羽愣了愣,抬手习惯性地想要摸乔何的头,手刚抬起就收了回去,“放我下车吧。”
“你去米铺改价格?”乔何的手放在了车把上,另一只手却还揽着他哥的腰。
“哪儿能。”杨羽的嘴角忽然勾了起来,“苏士林和他爹可劲儿闹了好久,死活拦着不让改价呢!我就是来和老板谈谈以后的生意。”
乔何这才松开手,注视着杨羽下车,慢条斯理地往铺子里走,终于忍不住感慨了句:“人精。”
“大少爷的鬼点子最多了。”德叔见杨羽走远,便回头问乔何,“咱们现在去哪儿?”
“往前开吧,据说胡二麻让警察署在前头布置了路障,咱们去闯闯。”杨羽一走,乔何又恢复了原先无法无天的模样,“他敢在荣竹斋给我使绊子,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德叔一声不吭地开了车,行了老远才唉声叹气道:“家里出事那年我不在,少爷们受苦了。”
“德叔,你这话一年要说上百八十遍。”乔何身子往后一倒,双腿翘在了前排的椅背上,“苦是苦了点,但是我有我哥呢。”
“大少爷这些年定是累坏了,毕竟就算他改了姓,苏一洪也会怀疑他的身份。”德叔握着方向盘又叹了口气,“你看大少爷咳得那个样,我听着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