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姓沈。这个世界上只有程望一个人流着师兄的血。你的父亲是程冀。”
“什么?”
沈期紧紧注视着沈弈温定的眼瞳,沈弈轻轻一叹,走过来揉了揉沈期的头:“他叫阿望,是你的亲弟弟。这些年他一直和他养父在美国生活,我没有见过他,不过他很像我。”
沈期无言,唯有低眸感受着来自父亲难得的温暖。他察觉到沈弈的眼神似乎有些微的怅惘,更多却是一种不舍:“我一直隐瞒着他的存在,”
“那您为什么要让我们出生?”沈期抬起头,“您为什么要洗白家族,为什么要把这些责任加在我……我们身上?”
最后的话甚至掺杂着一丝隐隐的,不能言说的怨恨。沈弈轻轻一叹,那目光是沈期从未见过的,浓郁至极的悲伤,那种情感,他从未在沈弈身上看到过。
他说:“我爱一个人,可我和他没有缘分。”
“不可能。”沈期紧紧握着手机,“我们不可能不是兄弟,不可能不是。”
他反复说着这句话,尾音却含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啊,谁也不会想到和抚养自己长大的父亲鉴定血缘,他们相似的面孔就是最好的证明------可建立在习惯上的这一切,为什么不能是伪造的?
“程望出生前一年师兄捐献了精子,而你和程望的DNA相似度只有百分之一,我想这已经能说明真相了。”聂立钧的声音平静起来,细听还有隐隐的嘲弄,“你的脸应该来自于你的母亲,希望爱人的孩子像自己,人之常情。”
“程望当年转交E.G.是因为你是他哥哥,但如果这个前提并不成立,你这个和他事实上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却以此取得他父亲最重要遗产使用权的人,难道不该是他父亲的死,最大的嫌疑人?”
沈期脑子嗡嗡地响,半晌仍是浑沌:“你想干什么?”他说,“你编了这个故事,做了这么多戏,你想干什么?”
“呵呵。”聂立钧冷笑,语声淡淡,落在沈期耳畔却如同诸神黄昏前最后的洪钟,“我想要你死,被你最爱的‘弟弟’亲自杀死。”
“这是你该有的结局。阿期,你无从选择。”
“我很抱歉,阿期。我没有给你一个母亲,也没有像父亲一样对待过你。到现在,还要让你为我的选择赎罪,保护本来该是我保护的人。”
“我知道你也有喜欢的人。跟我们这种人牵扯起来不是好事,但如果他也愿意,你就不要以爱情的名义独自承担。”
“我没有和他一起站在阳光下的资格,直到现在也没有。我所能做的只有尽力保护他和你们,而我希望我死后,你能代替我。”
“阿期,你愿意吗?”
聂立钧的意思,沈期明白。
他曾经那样深沉而无望地爱过沈弈,即便此身腐朽,也守着过去的执念不肯回头。他在他身上倾注了真正的心血,到头来却被证明不过笑话。了结这一切的唯有一方的死亡,他在他身上终结了屈辱,才可以把爱完全施加在程望身上。
如果他不答应聂立钧,他自然有无数种方式报复现在全身心信赖他的程望。沈期没有办法向程望解释这一切,那一纸DNA鉴定书就是他唯一的原罪,他一切的解释落在程望耳中不过狡辩,他没办法让他再信他分毫。
事到如今,除却死路,他无从选择。
“好。”沈期说,“我答应你。”
新界,香港国际机场,候机厅。
程望摘下耳机,起身抖了抖衣上的褶皱,面沉似水。
他的计划很顺利,原先担心的破绽也并没有被发掘。能算计出的优势已经开发殆尽,接下来子弹上膛,只待将这七年来的筹谋一一兑现。
他深吸一口气,眉眼有片刻的放松------他戴着这副面具的时间已经太久,那些旧有的,新来的,似是而非的感情,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候。
他想起年少时,他躲在阁楼上,偷偷看着书房里的程冀和周卓然,一页页撕下日历,想着哥哥什么时候过来。
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年岁,可他再也回不去了。
程望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熟练地点开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他们的短信记录向来是阅后即删,唯独最后这两条他留在手机里,像是某种正式的礼仪:
“好。”
“他的财富归我,他的血债归你。”
第三十五章 输赢
“回家了?”
程望坐在沙发上,放下报纸朝周卓然扬了扬脸。周卓然有些意外:“这次怎么回来这么快?”
“想快点回香港,吃了顿饭就没有玩下去。”程望淡淡地说,“聂先生有说什么吗?”
“该谈的都谈到了。”周卓然说,“他承认了,你要听录音吗?”
程望不语,任周卓然的声音在客厅里散开。气氛有微微的尴尬,但在没有过僵之前他便及时打破了这点:“铁证如山,沈期承不承认都不要紧。”他眼中浮现出一丝怨毒,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是真不知道,人可以恶心到这个地步。他杀了父亲,毁了我,还用……还这样骗我。”
周卓然心头一紧,脸上犹如被猛扇耳光般发烫:“他会有报应。”他说,目光有些涣散。
“是啊。”程望的情绪平缓了些,仰头直视着周卓然清俊的脸孔,“他会有报应的。”
他起身,勾住周卓然的脖子,平淡的眼波开始流转,愈发让人心动,周卓然的呼吸开始急促,身体却本能地回环住程望的腰。
因为怕勾起程望噩梦般的回忆,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爱,连过于亲密的接触都很少。周卓然一直觉得这有些报应轮回的意味,他的出卖造就了程望最大的阴影,如今的下场也算自食苦果。
聂立钧的意思他明白,把一切的罪过都推到沈期身上,他自然可以和程望真正双宿双飞以完成聂立钧未曾达到的夙愿,这样的幸福使他惶恐不安,却无法拒绝。
他抗拒不了配合的诱惑,也承担不起反悔的下场。
周卓然低下头,吻上程望淡色的唇,他的唇不算薄,嘴角却总是微微抿着,面相上说这样的嘴往往用情深且极固执,最容易把自己带入死圈子,是以往往一生孤苦无依,老来落魄。良久,程望放开他,声音带了点软怯的脆弱:“Zoe,我们试试吧。”
他说完就伸手开始解开衬衣的扣子,周卓然握住他的手腕,示意还是自己动手。程望低下头 他一直喜欢他,甚至到现在还很爱他,只是他再也没有理由放过他了。
周卓然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铐在床上,程望披着浴袍坐在他身边,手里把玩着一把手枪:“你醒了?”
周卓然心头一凉。
程望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他总是温文的,荏弱的,发怒时也似乎总是带着接不上来的气,可他眼前的男人漫不经心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傲慢,精致的眉眼轻微蹙着,却明显不是因为愁苦,而更像是习惯了呼风唤雨的贵族,所自带的一丝挑剔的矜持。
他轻轻偏过头,直视着程望:“你怎么知道的?”
程望低低一笑,伸手撕下了右肩一块皮肤。一个烙上的骷髅印边缘有淡红的伤痕,在白皙无瑕的身体上分外狰狞。
“黑市上的仿真皮肤,我花高价买的。”他悠悠地笑,懒散中带着隐隐的自豪,“Skull and Bones,我大一时就加入了。如果那年我能早点赶回麻省,爸爸就不会死!”
“Vinson……”
“别这么叫我!”程望吼道。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周卓然,高亮度的白炽灯照得他有着迫人的气势,如同审判犯人的法官:“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你说话时,我问过你什么吗?”他语气尖诮,却又带了点幽怨的意味,“我要知道你的中文名,你的真名。”
“你叫什么名字?”
苍白漂亮小男孩站在门口边,仰头望着半只脚踏进实验室里的周卓然。他只好放下手中的专业书,耐心对他解释道:“Zoe·Zhou,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这里很容易有意外,你先……”
“我知道你叫Zoe。”他倔强地抬着头,“我要知道你的中文名,你的真名。”
“……”
他很苦恼,他来程冀家的第一天就见到了他的儿子Vinson·Cheng,虽说心里是挺喜欢这个漂亮的孩子,但程望似乎很怕生,看了他一眼就上了阁楼。后来也见过几次面,但他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
其实这样也好,他来调查的是程冀,跟Vinson不必要多亲近,结果今天程冀出门把Vinson交托给他,他却反而赖上他了。
平心而论他是真的不想告诉别人自己的中文名,“真名一旦为人所知,灵魂就会为此人所制”。他身在异乡,目的不纯,他下意识想把“周卓然”这个名字与现在的他彻底切割开,等他离开的时候想必也会从容许多。
可当他看着Vinson执拗的眼睛时,那句拒绝萦绕许久,却始终说不出口。
“卓然,周卓然。”他妥协道,“英文里是eminence的意思。”他望着Vinson明显满意一点的眼睛,忽然起了好奇心,“你呢?”
他也不知道他的中文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