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期。他睿智精明得那样陌生,又玩世不恭得那样熟悉。
他今晚不止一次谈到感情,可他们有什么感情,有多少感情?
尽管从未挑明过,但黎荣一直认定,从沈期失踪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经分手了。而之后沈期回了香港却对他不闻不问,彻底熄灭了他仅存的希望。
他的确还余情未了,甚至可以说仍然很爱沈期。但那爱也是单方面的,不是存在在“他们之间”的事。
“的确是这样,熟人好说话。”黎荣回以一笑,语气却微微透出些冷意,“至于价格,我们毕竟是熟人,总该给个友情价吧?”
“那就是谈判场上的事了。”沈期呵呵一笑,很快转移了话题,“不过我今天来,想谈的可不只有这一件事。”
“愿闻其详。”
“当年的事我欠你一声抱歉,虽然我想你大概也觉得我们那时候太傻,但一个正式的结束总是需要的。”沈期似乎有些怅然,“黎荣,这些年,你有别的朋友吗?”
“有。”黎荣低了低头,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其实不想谈论当年的事,他已经接受了结果,沈期又何必再来戳伤疤,“没什么好抱歉的,你有你的选择。”
“是,我们都有我们的选择,我只是觉得我的行为冒失且无礼。”沈期轻叹一声,瞬间又收紧了语气,“我也有过新的朋友,但说实话,黎荣,他们不如你。”
最后五个字激得黎荣心脏狂跳,他唯有用最后的理智控制自己语气还算幽默:“怎么,想吃回头草?”
“不不不,我们都多少岁了?再有,你居然觉得自己是颗草?”沈期神色不改,依旧笑意盈盈,“我只是陈诉个事实。”
黎荣“呵”了一声,心中有暗暗的失落,但沈期连让话题变僵的时间都没有留:“但你不觉得,我们那时候一起犯傻,有必然的理由吗?”
黎荣猛得一震。
“我们十五岁认识,发现爱好相似;十八岁上/床,发现习惯契合。现在我们就连事业都彼此互补,你不觉得是缘分吗?”他站起身,抱着手俯视着他,美丽的脸孔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我说他们不如你,不仅仅是生活上,也是在床/上,其实你要说我想吃回头草也对,我怀念那种感觉,希望能时不时享受一下,当然,这种关系并不是恋爱或婚姻,找个词语的话,床/伴比较恰当。”他微微仰起头,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黎荣,我希望你做我的床伴,你答应吗?”
最后一个字在包厢里回荡多时,塞壬的歌声般令人沉迷。黎荣怔忪许久,才明白了沈期那句话里包含的意义。
他要他做他的床伴。他不要他的爱,却愿意让他享有爱情的特权。
他重新抬头看着沈期,以欲望的角度来打量:他太好看了,精致的眉眼氤氲出极致的美丽。薄薄的唇微微张开着,那样诱惑而甜蜜的邀请。
哪怕黎荣同他素不相识也舍不得拒绝。何况他本来就还爱着他。
只要答应,他和沈期就始终拥有密切而紧密的联系。这是很好的结果,即便这联系并不是源于爱情。
“听起来不错。”他克制住内心汹涌的情感,只是微微挑眉表示自己的确很感兴趣,“约定个时间吧。”
“那就好。”沈期看上去似乎是松了口气。他舒展了一下身子,微微俯身,美丽的脸孔几乎是紧贴着他,勾起的薄唇缓缓溢出两个字,“今晚,上/我。”
黎荣的回答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吻,时隔六年再度把他拥入怀中。
从此他们确定了他们的关系:盟友与床伴,用最牢固与最原始的方式维系着他们的感情。他们在商场纵横捭阖,亦在床上翻云覆雨,可从此,绝口不提爱情。
后来的黎荣回忆起这场谈话,唯一的感受就是自己那时太过年轻。从头到尾他都陷在沈期的节奏里,被他驱使着答应一个对自己并不是完全有利的约定。诚然,在当时这个协议的确是双赢,只是随着法律的完善与道德素质的提高,沈期得利渐渐超过了他。但股权的变更却是持续不变的,真正的赢家,是沈期。
他洞悉着自己每一个弱点,每一丝未了的余情,而后毫不犹豫地、利益最大化地利用,最终达到了他想要的纠缠不清。
可他其实并不算输家。因为这个约定,他同沈期有了十二年还算亲密的的联系,像一个平衡天平的筹码,令他始终不愿意终结这个协议。同样因为这个协议,他和沈期成了闻名全港的挚友,黎荣其实不想承认,旁人并不正确的猜测,他其实非常受用。
这些年因为结盟的原因,黎家和沈家有着数额庞大的共同投资与相互投资,即便一方想撕破脸皮也需要考虑后果。这其实非常好。
金钱维持的利益,永远是比爱情更牢靠的东西。有利益作基底沈期便不会轻易离开他,他也可以时时提醒自己,他于沈期,永远是重要的。
2012年6月15日,会场。
大陆派来的代表是院里的一位官员,四五十的年纪,笑得非常和蔼,讲话也是惯常的四平八稳,透露的信息大多都能打听到。黎荣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抬眼看看沈期。沈期倒听得还算认真,眼睛不时往第一排瞟。
第一排坐的都是陆方的随行人员,大多埋下头记着笔记,唯独靠左倒数第二个人同他们一样默默地坐着听演讲。
沈期瞟的正是那个人。
他不会是觉得这人实在古怪,想凑过去看看热闹吧……黎荣狐疑地想,随即又觉得这么幼稚的行为实在不像现在的沈期干得出来的。
“我谨代表XXX同志,表达对在座诸位支持国家高新技术建设的感激。”代表终于慢悠悠地说完了开场,在座诸位顿时身子一怔,知道重点要来了,“诸位也知道,中央一向高度支持香港遵守宪法及法规的私人资本增长,从不过多干涉,但这也导致了我们对在座诸位的了解着实不足,在实际行动中,难免发生误判……”
黎荣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虽说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事实,但中央这年头可还没提倡实事求是。
“为了更好地了解在座诸位的情况,我们特别邀请了一位与诸位颇为相熟的顾问。”代表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场一会儿,“让我们热烈欢迎的中宁的董事长,沈乔先生。”
仿佛电影的慢动作镜头。第一排左倒数第二那个一直默默听讲的人站起身,回头朝他们礼貌地笑了笑:“诸位,许久不见。”
第四章 离岛沈家
沈乔回过头,朝他们礼貌地笑了笑:“诸位,许久不见。”
他看上去还非常年轻,容貌英俊得不像话,侧脸线条柔和中蕴着锋锐的棱角,眉眼深邃,微微下拉的嘴角透着冷肃而缄默的气息。但在场的众多名流,显然都没有因为他的外表而看轻他,相反,他们的神色各个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沈乔,离岛沈家的沈乔。
香港有两个出名的沈家,为示区分,人们通常称基业在九龙的沈期家为九龙沈家,基业在离岛的沈乔家为离岛沈家。早几十年,离岛沈家是当之无愧的顶尖豪门,赫赫有名的中宁企业,不过是他们家族产业的冰山一角。而即使从90年代起家族便开始举家北上,几十年的积累也仍然令他们在香港两道上都拥有强大的影响力。至于沈乔本人,事迹更是辉煌得一言难尽,倒不是因为他本人手腕多么强横,而是因为在二十岁接掌家族之前,他是个演员,得过国际影帝。
弃影从商,还能维持彼时正危机四伏的家族不至衰落,难度远比他们这些从小就被培养的继承人大,加上他当演员时实在出色得过分,这些平均年龄四五十的大佬们敬畏这个比他们小上十几岁的男人自然也不足为奇。
而更棘手的是,沈乔、或者说整个离岛沈家都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他们家是出了名的满门忠烈世代贤良,抗战时组织华侨支援钱财米粮,抗/美/援/朝组织船队运送物资,要是53年三/大/改/造时他们在大陆,估计也得学荣家当家人(1)无偿捐献商业帝国。就说最近这几十年,也干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沈乔的父亲在84年公开在谈判中支持中方,在香港引起轩然大波,次年一月出行时被暗杀,ZF正式追认烈士;一件是97年二月英方想着中方没有主心骨蠢蠢欲动那会儿(2),沈乔在四天后的柏林电影节颁奖典礼上公开宣布放弃英国国籍,用中文发表了一个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的爱国演讲,举世轰动。
这种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家族,国家自然也不会薄待。04年沈乔一回北京就受到高规格礼遇,此后一直在商场风生水起。他的背景与家风,决定了他在这次审查中势必绝对以国家利益为先,加上离岛沈家一向在香港自成一派,与其他家族没什么利益往来,想暗搓搓求通融,基本没门。
对于黎荣来说,跟沈乔打交道还有另一个问题。他还没继位时他父亲有个弟弟,这个叔叔平时不怎么管事,膝下就一个在美国的私生子。96年那个叔叔去世了,他爸想顺便把他手上的股份和财产拿过来,谁知离岛沈家插了一脚,硬生生没成。